次日清晨,黎锦秀醒来。
他第一时间便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异常沉重,尤其四肢,像是灌了铅一样吃力。昨日的恐慌涌上心头,黎锦秀挣扎地想要爬起来,却无论如何都无法使唤自己的身体,最终狼狈地摔落在了地上。
“伊青——!”
慌乱之中,黎锦秀脱口而出,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喘息着倒在地毯上,看到紧合着的窗帘缝隙处隐约透出了明亮的光线。
天亮了。
伊青不会在白天出现。
黎锦秀心里的自我厌弃油然而生。他太过依赖伊青,他不应该这样。既然决定了和伊青保持距离,就不该……想到这里,黎锦秀突然愣了愣。
现在他的想法、他的做法和当年与尹莘单方面要求分手后所想的、所做的也没有什么差别。
黎锦秀疲惫而自责地将额头抵在了地毯上,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为什么总是重复犯同一个错误?他为什么总是不能管好自己的言行?他难道不明白这样会给别人带来多少误会、多少反复无常的伤害?
尹莘抱憾而死的教训还不够吗?
黎锦秀低喘了两声,咬着牙挪动无力的身体,艰难地撑起自己,勉强靠在了一旁的沙发边。
“小管。”
他用语音解锁了旁边的家装智能系统,“我的身体可能出了点问题,需要帮助。”
“好的,请您稍等,正在为您转接工作人员。”
黎锦秀闭上了眼睛。
等到叶帆等人打开房间时,黎锦秀已经坐在了沙发上,以一个不太自然但还算端正的姿势。
“老板,你哪里不舒服?”樊赤云率先问道。
黎锦秀冷静地说道:“我的手和脚动不了了。”
叶帆惊愕:“怎么会……!?”
“先准备送我去医院。家里来电话了就给我,让我来解释。”黎锦秀有条不紊地安排,平静得就像现在手脚动不了的人不是他一样,“我需要洗漱。另外,联络易穹苍。”
“……是。”
叶帆和樊赤云立刻开始做准备。
昨天早上,黎锦秀被他的私人助理易穹苍从那间娱乐室带出来后一直在沉睡。他们请了家庭医生上门检查,医生说他只是太疲倦了。因为黎锦秀之前做好了详细的应急预案,樊赤云和叶帆并没有惊慌,他们按照黎锦秀的安排跟公司告了假。
没多久,黎锦秀之前提起过了的那些人也到了——司徒先生、毕小姐和她的姐姐,还有一位第一次上门的道长,他们照样依照黎锦秀预先的吩咐将他们带进了娱乐室。
一直到下午叁点,昏迷的苏棠春、张无有被搀扶着走了出来,琼白似乎还受了点伤,易穹苍和叶帆匆匆安排车辆,送他们去医院。易穹苍跟叶帆和樊赤云解释说,他们出事或许是跟那批游戏舱有关,就像国内外那些人一样。
不过,现在应该已经没事了,因为网上陆续出现了那些因为游戏昏迷的人醒过来的消息,还有了正式的媒体报道。
叶帆和樊赤云便没想太多,毕竟自家老板没事就行,旁的他们暂时也帮不上忙。
谁知道,老板今天早上突然出了事。
“没有器官性疾病,可能是心理因素导致的假性瘫痪。”
做过了一系列的检查,主治医生薛明考虑到黎锦秀之前的心理疾病和多次轻生的行为,给出了一个可能的判断,“这是一种分离性障碍,需要心理医生介入。”
黎锦秀轻微颔首,神情依旧没什么波动:“我明白了。”
“需要我这边转诊和联络吗?”薛明问道。
黎锦秀道:“好,谢谢。”
于是薛明将黎锦秀的情况通过系统转发给了黎锦秀的心理医生林翡,并且帮黎锦秀预约了时间。
这时,诊室房门被敲响了。
“薛医生、锦秀,我可以进来吗?”
是徐喻。
薛明先询问地看了黎锦秀一眼,黎锦秀点了点头。
门打开后,徐喻走了进来。
徐喻今天穿了一件黑白几何拼接的圆领真丝长袖连衣裙,腰间系着一根约莫一厘来宽的窄系皮带。她的头发一丝不苟地盘起,妆容淡雅,耳旁坠着一对莹亮圆润的海水珠,衬着精致的面容和修长的脖颈,气质优雅、高贵而疏离。
“妈妈。”黎锦秀轻声唤了一声。
徐喻蹙眉,问他道:“锦秀,到底怎么了?”
黎锦秀难掩慌乱地抿了抿唇,避重就轻地回答:“医生说,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徐喻不认同看了他一眼,准备还是自己来问医生。
薛明道:“请您先坐。”
“谢谢。”
徐喻将黑色的手提包放在地上,落座于旁边的椅子,与薛明交流黎锦秀的情况。黎锦秀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专注认真的眼神和时不时流露出来的担忧之色,如坐针毡又愧疚难安。
“……好的,我明白了。”
聊到最后,徐喻已经全然恢复了如常的模样,冷静、镇定又游刃有余,“我们先配合心理医生治疗一段时间,再看后续。”
“需要住院吗?”徐喻又问。
薛明瞥了黎锦秀一眼,道:“锦秀不想住院,让他在放松的环境里可能会更好一些。”
徐喻颔首:“那我们还是回家。”
她又询问地看向黎锦秀,“怎么样?”
黎锦秀现在很不方便,住在芦苇湾能照顾得更好一些,徐喻和尹朴声也能放心。黎锦秀努力微笑一下:“好。”
徐喻和黎锦秀离开医院前,黎锦秀先去看了看苏棠春等人。
苏棠春和张无有还在昏睡中,但情况已经稳定了,司徒建兰和棠桂在房间里守着他们。
司徒建兰没有进游戏幻境,只是在外面和棠桂等着接人,所以并不太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因此,两人在见到坐在轮椅上的黎锦秀时,都心惊肉跳。
司徒建兰问:“怎么回事?你也受伤了吗?”
不对啊,昨天黎锦秀明明没事。
黎锦秀无奈地解释:“心理因素,暂时的。没关系,不用担心。”
唐棠桂稍微松了一口气。要是黎锦秀也出事了,她就觉得更愧疚了,因为之前是她没能拦住黎锦秀。
司徒建兰知道他的事,对此接受良好:“好吧。”
黎锦秀没看到阿完,于是问司徒建兰:“阿完呢?”
司徒建兰回道:“在旁边的酒店。”说着,他叹息地摇了摇头,“千年大怨阵,哇……真不了得,叁合的人都受伤了。”
黎锦秀知道司徒建兰口中那个受伤的叁合代理是琼白。
他并不着急关心那个怨阵,而是看了看苏棠春和张无有问道:“他们情况怎么样?”
棠桂皱起眉头,道:“棠春伤及根骨、命垂一线,幸好被及时地救了出来,否则还不知道会如何。张师兄情况好一些,外伤居多……不过,他拼死带了一个东西出来。”
“什么东西?”黎锦秀问。
棠桂和司徒建兰对视了一眼,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还是司徒建兰说道:“一把骨头。”
“孩子的骨头,约莫七岁大,怨憎缠身,已经成了怨童。”
黎锦秀脱口而出:“……雀儿。”雀儿不是一缕妖气,而是怨阵里的怨鬼。
棠桂颔首:“对,张师兄说,他叫雀儿。”
“阿完将他带去封印了,之后会交还给张师兄。”司徒建兰道。
黎锦秀明白,这大约是什么道家秘法。心绪稍微平静后,他又问:“那个怨阵破了吗?”
司徒建兰和棠桂皆是神情严肃,司徒建兰道:“没有。听叁合的人说,那和尚也元气大伤,最后卷了阵眼,带着怨阵跑了。”
“……是个和尚?”黎锦秀惊讶。
棠桂道:“是个不出世的魔僧。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能等他们醒来再问问。”叁合的人这时候还不会告诉他们太多的信息。
“好。”黎锦秀心里有数,最后又嘱咐,“你们安心在这里住着,有什么问题尽管联络我,不用客气。”
棠桂很是感激:“谢谢你。”
黎锦秀跟他们告别,离开前往琼白的病房。
琼白受的是外伤,左手手臂骨折,打了石膏,不算太严重。黎锦秀进入病房的时候,她正坐在病床上,用一只手在电脑上打字,写着开校要交的实习报告。
而琼白的姐姐毕露白坐在病床边,认真地削着一个苹果。
毕露白叁十岁左右,脸型、眉眼和琼白很像,但看起来更为成熟一些。
听到动静,她警觉地抬起头,看向来人。
一个身形高大、通身着黑的男人推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后者身着灰色棉质T恤和白色亚麻长裤,英俊端正、面相极好,眉目间却有些忧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