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锦秀垂下眼眸,将自己放在桌上的左手收起。
“前段时间,我还去问过那个女生的爸爸是什么反应,我朋友告诉我,她爸爸直接从家里搬了出去,现在都还在和那个情人同居。”
“他们根本就不会反思自己。”
季云驰情绪变得有些激动,“我爸也好,我妈也好,在他们看来,我们这种小孩都必须仰视他们,必须孝顺、必须听话,我们说什么、做什么,就算自杀跳楼,他们都不会改变,就像那个人一样。”
黎锦秀沉默了良久,道:“人和人不同,你可以试着给他们一个机会,如果他们真的没有改变,你也有时间做其他的选择。”
“季云驰,你才十六,你的路还很长。”
黎锦秀注视着他,“我们无亲无故,说这句话可能有点过线。季云驰,你的确不用做一个很乖很好的小孩,但是我是真的希望你可以拥有创造人生价值的能力,我也希望你能过上让你觉得有意义的生活,而不是一直陷在阴影里,浪费了时间、犯了错误、搞砸了一切,最后自暴自弃地说‘反正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你很聪明,也很敏锐,你不必变成那样的人,你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季云驰紧握住拳头:“……我……”
他真的可以吗?季云驰不知道。
他对季听潮和赵宁宁痛恨又渴求,他们总是一面说着爱他,一面在他心里投下更为沉重的阴影,他常常分不清他们到底爱不爱自己,甚至,在知道自己可能也是代孕而来的孩子的时候,除了彷徨和恐慌,季云驰的心中还产生了一种了然。
如果他是代孕而来,那么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他们根本就不爱季云驰这个人,只是爱他作为他们的孩子的身份,尤其他还是个男孩,这一点对季家来说意义重大。
在这个现实主义的过家家游戏里,赵宁宁是他名义上的母亲,对他忽近忽远,季听潮扮演着严父,是说一不二的控制者,季听潮真正的伴侣原微扮演着慈母,在季听潮的任命下履行自己的职责。
而他季云驰,就像是楚门世界里被耍得团团转的楚门。
当发现这一切,他暴躁狂怒、痛苦不堪,恨不得让笼罩在他头顶上的那些人消失,所以他想要呆在黎锦秀身边,黎锦秀很好,这样他也不会见到他们,可是黎锦秀却告诉他,其实他还可以戳破那些摄像头的存在、找到大海尽头的那扇门——
推开门、走出去,去过属于他的人生。
季云驰主动回房,黎锦秀担心他还想不通做傻事,还让樊赤云去看过去,樊赤云却说他在认真学习。
化悲愤为学习动力,也不错。
“老板,我发现你很适合当父母。”樊赤云道。
黎锦秀轻笑着摇了摇头:“我并没有将季云驰当孩子。”他说的那些话只是一些陈词滥调而已,或许季云驰只会觉得烦。
他拿起手机,给司徒建兰拨去了电话。
很快,司徒建兰接起:“锦秀,你好啊。”
“兰哥,你好,最近你和阿完都还好吗?”
“好滴很勒~我的修为小小地涨了,阿完也出关了,怎么了?你遇上什么麻烦了吗?”
听到他们的好消息,黎锦秀露出笑容,道:“没有,只是有个朋友的小孩,他和他爸爸可能遇上了一点事。”
他隐去了姓名,将季听潮和季云驰的事告诉了司徒建兰,还提了提张无有和苏棠春去了的事情。
“听你这么说,这只鬼应该还只能吓吓人,张师兄和苏师兄在,没什么问题。”
黎锦秀不动声色地问:“你知道张道长成为了道盟理事了么?”
“听说了,这事还跟我之前的事有关。”司徒建兰声音压低了一些,“马无名转了性一样,不仅自行请辞道盟理事的位置,还来九龙山找我师父和我当面道歉,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嘛,再说这事本来就是小事,我们也就让它过去了,但是道盟里马无名空下来的位置就这么换成了张师兄。”
“哎哟不得了噢,张师兄怕是现在道盟里最年轻的理事了。”
黎锦秀又问:“我之前听说,张道长是道学家传?”
“对,他们张家嘛,正统正源,不过他家这几代就他最厉害,其他人天赋修为都不太行,他爷爷和爸爸好像都只是在后勤工作,就跟分管食堂的大师傅差不多。”
“他爷爷……张文言道长?”
“对,你也认识他爷爷?”
“偶然听人提起过,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张家人太多了,分支大家都有十几个,哪里认得过来,再说我们九龙山地偏人少,在玄灵圈子里不算出名,人家没事也不会主动来结识我们。”
“那……你觉得,张道长信得过吗?”黎锦秀问。
司徒建兰只当他是为朋友问的,说道:“我不敢说我看人很准,但他应该是一个人品很好的师兄,泓均道长的徒弟嘛,应该再坏也坏不到哪去。”马无名犯不也知错能改地来道歉了。
黎锦秀听他语气有点逗,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可别觉得我在说大话,对我们来说啊,天大地大祖师爷大,然后就是师父和情比兄弟姐妹的同门师兄,他们说的话有时候比亲生父母还管用呢。”
“好,我了解了,谢谢你。”
黎锦秀挂了电话,思索着张文言和张无有的事情。虽然刘广长招了张文言的名字,但一来这是他的一面之词,亟待验证,二来,即便张文言真的参与了养猪,也不代表张无有也参与了,他很有可能不知情。
这样起码不用担心张无有会参与养猪……
等等。
黎锦秀突然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思维误区,他只顾着担心活人的安危,忘了那只鬼——
即便张无有不知道养猪,也不代表季云驰遇到的那只鬼不是被养的猪。如果那只鬼是猪,张无有和苏棠春这时候出现,是不是像会上一次杀王福贵一样直接成为这个环节最后的收网者。
更要紧的是,还可能有像刘厂长那样的养殖户潜藏在其中,给未成形的厉鬼制造杀生的机会。
“我现在要去医院。”
黎锦秀带着略微急躁的神情起身,小腹传来轻微的坠胀感,但他已经顾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