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无拂面色一囧,把长庚还给姬赤华,由着她们母女亲香,自己则赶着回王宅梳洗,再入宫面圣。半年以来,徽猷殿里堆了无数弹劾姬无拂的奏章,只言片语也没传出去过,一概留中不发。皇帝与太子、宋王传来的书信中也没有提到过半个不许,姬无拂自知又被纵容了一回,自然也得第一时间去拜见阿娘。
皇帝遣出议事的官员,抽出时间先见了久不着家的小女儿一面,见人精神饱满,不但没瘦还长高了,笑道:“这回在外面玩得高兴了吧?”
姬无拂坐到皇帝身边,抱着阿娘手臂说:“别的都好,就是有些想阿娘了。”
“我看你倒未必是想我了,是惦记着外头带回的东西吧?”皇帝点点案上任命库狄桢为福州刺史、孟长鹤为某县县令的诏令,“往后可不能再轻易把你放出去了。”
姬无拂嘿嘿笑:“接下来我一定多在京中住几年……”含糊过去后,姬无拂不忘分享在外的见闻:“旁的事情都好说,唯有一桩‘訞术’最有趣,写上人名压在桥墩就能诅咒杀人,方士往人背后一拍就能让人迷迷糊糊不辨外物,剪上一段头发就能让男孩夭折……我听着都不信的,福州却传的有鼻子有眼的,比传奇故事还唬人。”
訞术的声势越传越远,库狄桢都派人去处置了,结果姬无拂在某县闹出的声势太大,家中有女儿的失地百姓都涌入某县,发田地的传言压倒了所谓訞术,人人都奔着实打实的田地去了,訞术反而逐渐无人问津。
可见这世上的人还是明白虚无缥缈的留言再恐怖,也不如落到手里的好处实在。
一路回来的匆忙,除了顾及长庚的思念之情,还有就是姬无拂收到了王府长史的来信,说是姬无拂之前苦苦寻求的红薯有了消息。照长史的描述,送回来的是一盆带土的红薯藤。
这听着就极为靠谱了,姬无拂拍着大腿傻乐了大半天。往后三五年里,姬无拂也确实不打算往外奔忙了,这头已经见到红薯,想来别的东西也不会远,光推广种植一事就足够她忙碌了。
姬无拂浅薄的记忆里,大部分植物都是春天种下去的,红薯应该也不例外,为了不错过合适的种植期,姬无拂人还没到,就已经传书信让王府长史先把部分送到据说掌握陶公之法的杨家人手中尝试种植。
此外,姬无拂还考虑过之前很会养花的翰林学士谢氏和住在紫微宫哪个角落里的闵玄璧,谢氏毕竟是世家男人,姬无拂不太信任这种附庸风雅的男人会静下心来种地,至于闵玄璧,好歹有过几年地府工作经验,万一真的有点残存的潜意识呢?于是姬无拂也让人往闵玄璧那儿送了一段红薯藤。
有时候,姬无拂也会想闵玄璧也太无用了些,在地府活了数百年,总该有点用处吧,要是能帮她弄点后世的东西出来就好了,也不用多,纺纱机、蒸汽机之类的。虽然她不能保证史书上会有闵玄璧的名字,至少也会写个闵氏嘛。
第264章
姬无拂谢绝了宫人提供肩辇的建议, 选择自己从徽猷殿走出去。途径贞观殿时,姬无拂想到的是自己又要每月初一十五半夜起来上大朝,真是有怪辛苦的, 如果有机会, 一定要提议把时间挪到天亮之后——起码她离开王宅的时候天是亮的。
大业门与烛龙门之间是分隔内外的永巷,再往外就是明堂了。明堂建成之后便许百姓参观, 正有出入的百姓。为防止骚乱, 明堂两侧的春晖门和秋景门时刻有卫士把手, 不许外人入内。
垂珠正在明堂之前的乾元门等候秦王:“大王, 马车在大内停着,现在就过去么?”
姬无拂微微一笑:“去吧, 反正刑部的事宜也不急, 总有人兜着。”她也不想做个多勤政的贤王, 手下既然不缺人,没必要累着自己。
姬无拂穿着一袭红袍往外溜达,很是瞩目。今日既不是休沐、又还未到下衙的时辰, 在外的刺史也没有听说回京述职的,还是个少年人。有心人一看便知,是秦王从福州回来了。
自从迁都之后, 秦王基本上没有安稳待在新都的时候,总是隔三差五地就出远门闹出点声响, 官员们大都已经习惯了。如今见人回来,也只是在心底记上一笔,注意平日莫要将人得罪了。
障车四面的帘子用金钩挂住,方便姬无拂视野无阻地欣赏日渐完善的新都。新都水路发达, 汴河、永济渠、黄河皆过新都,海外奇珍运送入京只用过水路, 省了不少时间力气,粮食输送也不再成问题。
新都内的居民除过原住民,更多的都是后面迁居此地的商贾、工匠、官吏,仅仅三年,此地繁盛不亚于当年鼎都。至少,皇帝不必再为运粮忧心忡忡。
黄昏宵禁的规矩在,为了便民,城中设了三处西、北、南市。官员不许入市的规矩依旧严格,如今姬无拂成年入朝也就不好再仗着年纪往南市跑,只在城中晃悠一圈,看个新鲜。
姬无拂回到王宅先沐浴,泡了半个时辰热水,浑身清爽地从水池子里爬出来。福州缺水,她也不好太靡费,只是勉强保持清洁,好不容易回来自然是要痛痛快快地洗澡。
姬无拂熏干头发,跑出屋在院子里招猫,撵着家中玄猫跑了二里地,翻墙爬树逮到猫,喂了鸡肉和水,志得意满地抱着猫在东边阁楼小歇。鹦鹉雪衣娘得意地在窗边叫唤,挑衅玄猫,气得玄猫在姬无拂怀里跳起来扑上去追逐。
姬无拂手疾眼快抱住玄猫,美滋滋地揉搓一顿,哈哈大笑:“把雪衣娘送下去吧,可别把我宝贝狸奴气坏了。”宫人应答,将鸟笼提溜往隔壁屋子。
乍然回家,日子自然是外头没法说的好,这般过了两天,姬无拂嘴巴馋起来,想到了红薯,又把人叫来问:“就没带些种出来的果实回来么?”
果实当然是有的,是冼暄从海外小岛上的夷人手里换来的,大半被送去想办法种地了,留了一小篓子就等着秦王过问。
冼暄急着赶下一趟,留了书信给姬无拂,上头写了红薯的用处和种植方法:她亲眼见到当地红薯遍地,而且红薯生熟都能吃,多用红薯藤种植,果实生长在土下,大小相连,滋味偏甜,类似枣梨,是当地人极为紧要的口粮。
姬无拂瞅了一眼,大差不差的模样,但她上辈子就不爱吃生的,让宫人送到厨下煮熟。等红薯装在碟子里送回,不用宫人帮忙,姬无拂熟练地扒皮,看见热气腾腾的橙红色内里,吹吹气再狠狠啃一口,好险,差点没被香死。
有了红薯在手,红薯干、红薯饼、红薯面就不会远了,红薯还能熬糖!吃完两个拳头大小的红薯,姬无拂依依不舍地让人把剩下的红薯存放到地窖去。
红薯种植成本低廉,却能作为粮食果腹,产量也高。吃饱的人越来越多当然是好事,但这同时意味着人口将会再次增长。但姬无拂并不希望人口过多,无论什么过于充盈都会导致低贱,人也一样。不过现在就开始担忧有些为时过早,想起福州山岭多道路崎岖而田地少,女婴死得多,女子却结婚早,甚至三十就做大母的……
姬无拂与神雪姑叮嘱:“等红薯种出个大致模样了,就先往福州推广吧。”人养活、吃得饱了才能讲道理。
“喏。”神雪姑从袖中拿出小册记上一笔。
“唉……日子突然闲下来也有些难熬啊。”姬无拂搂着猫咪懒洋洋地靠在阳光底下晒太阳,这才是第三天,她已经感觉生活寂寞了。
垂珠捧着一摞请帖进来:“这些是近日送来的宴会请帖,请大王过目。”
姬无拂抬起眼皮瞅了一眼,对吃喝玩乐兴趣不是很大,玩无非是曲水流觞、走马斗鸡之类,吃喝大半都腻了口味,鱼脍之流她又嫌弃不健康,怕腹中生虫不吃。珍贵些的香料别人府上肯定不如自家王宅丰富,每一艘海船都承载着她的意志出海,带回来的东西过了皇帝的耳目,就是轮到她挑。秦王宅里的厨子都练出手艺了,外面的吃食姬无拂根本看不上。
再有的就是美人了,男人除了一张脸以外,实在没有别的用处。但是姬无拂记忆里男人身上能得的、没得治的病实在太多,虽然现在还没什么传出来的,她没打算生育也就没必要下口。
而且几个眼熟的宗亲选美男的方式,太简单粗暴了。下人将选来的少男洗干净查过病,就穿的三两块布料往屋子里一摆,由着人挑喜欢的部位欣赏,看上的带走。稍微风雅些的,姬无拂早年也在东宫见识过了,听了一耳朵就提不起兴致。
思来想去,姬无拂问起各家情况:“几个阿姊最近怎么样?祈阿姊产后恢复得如何?这两天都没看三姊回来,她是住在衙门里了么?”
平时姬无拂从外头回来,姬宴平总是要专门抽出时间来找她玩,即使不说话,姊妹俩就在屋子里坐着各自做各自的事,心中也是惬意的。但这次,姬宴平只在城外迎接她见了一面,后面几天姬无拂都没见姬宴平回王宅。
垂珠笑道:“嗣晋王生下王子长生后,我跟着长史去赠礼,瞧着气色很好,年初暂时接手了宗正寺的事宜。添了长孙,晋王也不再各地跑动了,经常在王宅宴乐,就为向人炫耀孙儿。至于宋王确实见得少了,大王去年在御前提出要改税法,宋王本就主理户部事宜,如今更是忙得三天两头见不到人。我偶尔外出,都能撞见曾孺人出入王宅,他那样不爱出门的人都出去了,可见宋王忙碌,有些宴饮都得叫曾孺人去支应了。”
秦王去年提出的改税法尚且在统计全国田地、人口,预计明年才能初步实施,吏部与户部的人手都被抽调出来,忙得脚不点地,衙门内整日整日都是算盘声响。田地也就罢了,总归田在地上,总有能看见的时候,可人是把不准的,流民算不算?野人算不算?行商走贩是按籍贯还是按所在地?
只要开始统计就有无数的问题冒出来,人口与税赋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紧密联系的,也关乎官员的政绩。而今改税,预备将人口、田地、赋税揉到一处去,里头的门道多得三天三夜也说不完。饶是姬宴平也累得够呛,户部衙署内气氛紧张到吓人。这半年里,姬宴平是一天也没闲过,皇帝看不过去,让她住到内宫同明殿免得每日掐着宫门上钥的时辰早出晚归。反倒是提出这件事的姬无拂落在最清闲的刑部衙门里,还有空翘着腿惦记着去哪里玩儿。
姬无拂当初抱着一腔意气,将心里话一股脑说了,实际上并没有考虑过具体实施过程的繁琐。听完垂珠的话,姬无拂心虚地移开目光,说:“忙点好啊,祈阿姊和长生康健我就放心了,算算年纪晋王也五十有三了,在家多修养修养也是好的。”
相伴十八载,垂珠对姬无拂的情绪把握实在精准,从善如流地转移话题,发出建议:“前年大王令人制水车与纺纱木工,月前已经有所得,大王要去看看么?”
“那就去看看吧。”姬无拂也不指望能一口吃个胖子,但只要有心,科技总是会进步的。
在棉花出现之前,纺纱多用麻,通过纺车麻成纱,再并把纱绕在筒管,纺麻的脚踏纺车有五个锭子。但棉花不如麻拉的长,工匠精心地改良纺车,也只能放三、四个锭子,手摇的则放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