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一时之间他都没顾得上顺便给昆莫和李陵上点眼药,他被汉人出现在单于庭之外的突然性给惊呆了。他看出了汉人商人的诡异,也预料到了汉人对匈奴地形的熟悉会有很大的提升,但是他没有料到,汉人对匈奴地形能够熟悉到这个地步,居然会神不知鬼不觉的越过千里沙漠,突然出现在离王庭不过百里的地方。
百里,对骑兵来说不过一两个时辰的事情,就是想调援军都来不及,难怪单于急得象是被踏了尾巴的兔子一样。卫律的太阳穴咚咚直跳,一时之间觉得手脚都有些麻木起来。他准备了很多说辞,全是关于昆莫和李陵的战事的,正面的反面的都有,就是没准备汉人来了怎么办。
“丁零王,你快帮我想想办法,再过一个时辰,汉人说不定就会杀到单于庭了。”狐鹿姑单于急得直跳脚,象看长天生一样的看着素以智计出名的卫律,希望从他的神情里看出点希望来。
卫律冷汗直流,他强作镇静的咧了咧嘴,做了个笑的模样,抬起颤抖的手抚着簌簌发抖的胡须,在原地转了两圈,忽然停住了:“单于,汉人来得这么隐秘,人数一定不会多吧。”
“斥候说,大概五万人左右。”单于茫然的看着卫律,卫律镇静下来,他也觉得有了主心骨,慢慢的镇静了下来,沉吟的说道。卫律一听,顿时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发青的脸色泛出一丝血色。
“单于,汉军不过五万人,越过茫茫大漠来袭,恐怕已经是又饥又渴,疲惫已极,单于庭现在精兵五万,再征集老弱,可凑足七八万人众,又以逸待劳,何须怕他?”卫律笑了,很有把握的握紧了拳头:“我们正好迎上前去,击败了这五万骑兵,就等于打断了汉军的脊梁骨,剩下的汉军骑兵不足,他们只能在边境眼睁睁的看着我们了。到时候汉人进则不能胜,退则没面子,单于再去请和,必成。”
“我们能打得过他们吗?”单于摇了摇头:“那可是北军的精锐,我听斥候说,清一色的铁甲长戟,强弓硬弩。我们虽然兵力上略占优势,可是并无必胜把握,要不……还是暂且避让一时吧,避其锐气,让他们扑个空,等他们撑不下去要回军的时候,我们再以老办法追着他们打。”
“单于不可。”卫律一挥手,斩钉截铁的说道:“单于,离大会龙城的日子不远了,诸部落的人都在路上,如果他们听说单于不战而弃单于庭,他们会怎么样?还有谁会信服单于?”
狐鹿姑单于犹豫了,他实际已经命令部队集合,单于庭的人也正在打点行装,正准备带着人远遁呢,听卫律这么一说,他又觉得卫律说得对。如果自己这么轻易的把单于庭都放弃了,那么以后又怎么能指责别人不卖力作战?
“与汉人一战?”单于有些难以取舍。
“当然。”卫律拍着胸脯说:“我卫律愿意以所部一万人为前锋,替单于试试汉人的实力,如果侥幸取胜,请单于随后跟进,将胆敢来犯的汉人击杀在单于庭,也好震慑那些不安份的诸王。万一我殒阵,单于也好看清汉人的底细,到时候再决定进退不迟。”
单于抹了胡须略作思索,立刻点了头:“还是丁零王忠心,既然如此,那就依丁零王的,还请丁零王立刻整顿人马,汉人离此不远,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快则今晚,迟则明早,恐怕两军就要阵厮杀了。”
卫律慷慨激昂,应了一声,转身大步走了。单于看着卫律的背影,十分欣慰,临难见忠臣,卫律这个时候对自己不舍不弃,还甘愿做前锋和汉人对阵,说明还是忠心的,那些谣言恐怕未必尽实。
单于立刻行动起来,命令已经准备好逃跑的家眷暂时驻在城中,由临时召集起来的两万人马守护,自己带着四万精兵,抢先在汉人的必经之路上摆下了阵势,卫律率一万人为前锋,在单于前方三里布阵。
整个单于庭一下子紧张起来。自从王庭移到漠北以后,离大汉骠骑将军霍去病杀到姑衍山的那一次已经将近三十年。三十年,是几乎一代人的时间,很多匈奴人已经渐渐的淡忘了那份惨痛有记忆。他们一直认为,汉人最多只能打到浚稽山,打到蒲奴水、匈奴河,打到燕然山,要想打到单于庭,那基本上痴心妄想。没想到突然之间,上午还好好的,下午就说汉人到了百里之外,一时间好多匈奴人都愣住了,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看到单于庭已经严阵以待,还是觉得有些荒诞。
单于却不敢掉以轻心,他不仅早早的选好的决战的地点,更是夜不成寐。他知道对方的主将就是大汉的车骑将军卫风,这个人出道只打过两仗,第一仗全歼屠稽一万人马,是夜袭,第二仗击溃铁托的一万人马,又是夜袭,因此他特别担心卫风会再次夜袭。他不仅自己不敢放松,还多次派人提醒卫律,千万不可大意,要防止汉人夜间出击。
卫律自己也紧张得要命,他虽然不是象李陵那样战功赫赫,可也不是没打过仗的人,对卫风的两次战绩,他也知之甚详,本来就有些战战兢兢,单于这么一提醒,他更是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半夜也不敢松懈,将士们都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竖起了耳朵听着外面的风吹草动。
外面一片寂静,虽然派出去打探消息的斥候死伤惨重,活着回来的没几个,但是营里的将士却都看到了黎明的太阳。他们都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按部就班的起床吃饭,有条不紊的整理装备,然后静静的等待汉人前来厮杀。
在卫律的预期中,汉人来了。
来回飞驰的斥候让战场上的气氛慢慢的变得紧张起来,那种大战之前的压抑,让每一个人都握紧了手中的兵器,眼睛死死的盯着汉人将要出现的方向,他们屏住呼吸,谁也不大声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武器不时碰响的敲击声。胯下的战马感受到了主人的紧张,也变得不安起来,显得有些烦躁的打着喷鼻,刨着地面还有些凉的土层,坚硬的马蹄很快将刚冒出土层的嫩草刨得一片泥泞。
卫律站在阵前,一手紧紧的控着胯下的战马,一手搭在凉棚上向远处眺望。
斥候越来越多,一个个将马打得飞快,战马奋蹄摆尾,几乎要腾空而飞,马背上的斥候却依然不怜惜的抽打着,他们飞奔到卫律面前,远远的喊上几步,然后又转身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