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泥又拿了几种口脂来,一一介绍:“这种是用牛髓的油,烫了酒,浸了丁香和藿香,浸了又煎,和着上品朱砂,又用青油裹……”[3]我忙道:“添了朱砂的我不要!”朱砂含汞,纵然涂在嘴唇上的用量很小,但时日久了也不免危险。妙泥翻个白眼,另取来几管唇脂:“这个是桃花瓣碾碎,熬炼而成,不曾添加丹砂。调制时,是用终南山的泉水和的哩——我瞧着和寻常井水也无甚分别。”
我拿着唇脂把玩,很觉亲切:唇脂以中空的竹节盛放,形制类似后世的口红。只是,心思又飞到了天外:焦炼师让我来摆弄彩妆,到底是要做什么?她总不成是要我打扮漂亮,去色诱安禄山罢?这个主意我自己有过,当时我被安禄山的妾室段氏打了一顿,半路又杀出个李适之,以至于安禄山有好长时间为了避嫌,不敢理我。
或者她是想以女子多变的妆容发式,比拟当今时局的复杂微妙?又或者她是想以铅粉的毒性,提醒我此时科技的落后,要我努力搞科研,制成火药之类的来帮助唐军打叛军?我皱紧了眉。
红日西斜,闭市的辰光将至。我告别妙泥,走出西市,上了牛车,沿着永安渠一路向南。背后,西市在钲声中关闭。城市的这一角,瞬间就静了下来。半刻钟前的繁闹熙攘,几乎像是我臆想出来的幻象。我掀起车帘,回眸看去,不远处的大明宫高耸巍峨,如高踞霄汉之中,俯瞰西京。宫城一面浸在玫瑰色的夕照中,华美炫目,另一面则沉在阴影中,静默而疏离。
[1]金花胭脂,取自晋人崔豹《古今注》,是用金箔或纸片浸染红蓝花汁而成,简单便携。罗愿《尔雅翼》:“今中国谓‘红蓝’,或只谓之‘红花’……五月种晚花,七月中摘,深色鲜明,耐久不黦,胜于春种者。”
[2]取自王焘《外台秘要》“崔氏造胭脂法”。
[3]唇脂方子出自贾思勰《齐民要术》第5卷 “种红蓝花及栀子第五十二”。
第80章 风流全占似君难
我回到家里时,王维正坐在堂中,等待我共进夕食。我忙叫人取了热好的饭食,嗔道:“你何必候我?”
他笑道:“我还不饿哩。你买了什么?”
“你又转开话头……你如今肠胃弱,怎能挨饿?”我取过长柄勺来,为他盛了一碗豆沙加糖粥。[1]
“又吃这个……”他苦笑。
“这粥易克化,且又比粟米粥滋补。”我冲他歪了歪头。
他父族和母族都有不错的基因,兼且他多年来饮食有度,起居规律,因此身体轻健,精神清爽,望之不过四旬左右。但自打他母亲崔老夫人去世,他哀毁过度,身体状况急转直下,现在丧期已满,也拒绝食荤。傍晚的日光渐次转暗,他双颊的凹陷和阴影便更加明显了。
而他鬓边的白发,似乎又多了一些。
我暗自叹了口气,隔空点了点食案上的一只白瓷碗:“这个也要吃。”
那碗里盛的是牛乳提炼的酥。他无奈,舀了一勺,慢慢咽下:“吃酥又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