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初想做宰相,也有部分原因是我中了毒,他想要更多的权力,以在李林甫面前保护我。我柔声道:“身为臣僚,想要为国尽忠,施展襟抱,原是理所应当的。”
他扶着桥栏,腰间玉佩轻轻碰撞白石栏杆,发出清脆的响声。他静了一会,低低道:“你看这河山……”喉间浅浅发出一丝叹息。
我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曙色和风之中,烟绵碧草,萋萋而长,薄金阳光洒在秦川原野上,漾开浓浓的暖意,蒸腾起了片片淑和之气,而在更远处,终南阴岭秀拔,碧嶂遥插天际,更有那我们看不见的曲江池馆,锦鲤青萍,烟水秀媚,千花万叶,垂于宫墙。
他又道:“我曾意气风发,立在大雁塔上俯瞰这河山,想要与圣人一同,教这河山更加繁华秀丽,只为我自幼生于斯,长于斯,我……爱绝了这河山。”
的确,这河山,是美得让人心碎肠断的河山。
——亦是他从此或许再也不得见到的河山。
我忍不住走近了他,微微扬声道:“我求你一事,盼你答允。”
李适之仍是望着京畿的景色不语。他背对着我,我也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得继续说道:“你是文皇帝的曾孙,是大唐李家的好男儿,自有一身铁骨。我盼你来日不论遇到什么事,都……绝不可起轻生之念。”
他身体一震,转过头来。我隔着面纱与他对视,诚恳道:“人身难得,你万万不能轻易弃捐你的性命。”
他目光在我的面上逡巡,半晌,方苦涩道:“你是第一个这般劝我的人。你不愧是我所……你委实知我解我。可我不能应允你。”
我大惊:“为什么?”
李适之道:“两汉高官,一旦知道自家将要下狱,往往及时自戕,以免以公卿之身,经历廷尉的折辱。我虽不如前人轻生死、重荣辱,却也未必能够忍受失势之后,所要面对的诸般事体。”
是啊,汉朝的萧望之、朱博等高官,都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声名而自杀的。他若要这样做,也只能说是颇有上古之风。但……但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我急道:“你……你想想你的儿孙。你若死去,他们便要受人欺辱。”
他苦笑道:“圣人虽寡恩,却不至于在我死后,仍然为难我的儿孙罢。”言中之意,竟是死志甚坚。我也顾不得什么了,脱口道:“可右相他会折辱、凌虐你的儿子。他做事向来赶尽杀绝,你并非不晓得——韦太守已经被贬,他却仍不甘心,定要将其流放。”
李适之皱眉,似在犹豫。我哀恳道:“你……你能不能,只当是为你的儿孙,忍上一回?”历史上,李适之死后,他的儿子李霅迎父丧至洛阳,李林甫寻了理由,将李霅杖杀于河南府,下手不可谓不狠辣。
他瞧着我的脸,叹道:“如今我反而庆幸你当初离我而去,今日不必与我一同受辱。王郎中固然未必能登上高位,但……纵是当真穿上了紫衫,也难免一朝失恩之厄。他谨慎适世,定能平安一世,也足以为你遮蔽风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