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适之抱膝而坐,望着窗外皎皎明月,说道:“今日乃是我的生辰。”
我抬眸,却见他的表情依旧很平静:“我幼失怙恃,因此没有人记得我的生辰。直到我娶了懿娘……懿娘每年都为我做几道菜肴。”
我想问他这关我什么事,却忽而想到,他讲述的,是他作为一个鳏夫对他亡妻的记忆,而我……其实也想代入他的角度,想一想王维对崔瑶的心态。于是我没有打断他。
他又道:“也正因为幼失怙恃,我很早就要做一个男人。”
这也符合我对王维的认知,我不觉点头。他似是受到鼓励,继续说道:“但在懿娘面前,我却可以……”他有些不好意思,短暂地笑了笑,“我却可以做一个少年。似乎不论我做什么,她永是带着那种温存的、宽和的笑容。”
听起来……听起来又是一个瑶姊吗。
你们都有这么体贴、这么完美的第一任妻子,那又来向我示什么好呢?我提高了声音:“可我并不能让台主在我面前做一个少年。”
李适之道:“我的祖父恒山愍王、父亲郇国公葬礼有阙,一向是我心头之憾。我自幼便有做高官的心愿,因为,祖父当年的罪名是谋逆……”他叹息了一声,手指抚过垂落的袍角,“很难改葬。我惟有做了高官,入了圣人的眼,才能使圣人同意为他们迁葬。在年少时,我要做一个男人,是因为这个人世要我做一个男人。故而,遇到能让我做一个少年的懿娘,我欢喜之至。但如今,我的父祖已经追封,陪葬昭陵。圣人信重我,百官敬服我。我已不必再去做一个他人眼中的男人。我大可从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
“做自己想做的事,便要强娶一个女子吗?”我张口问道。
李适之苦笑道:“裴左丞也是朝中高官,非我所能勉强者。卿父母之命俱在,怎能说我是强娶?我连问名之礼都行过了,岁末朝集之时,我便入朝行了剩下的四礼。”
我一时语塞。
他又道:“我想做的是,有美酒,便及时饮乐,有好女,便去聘娶。卿与我一样好酒,我甚欢喜。”
“卿不能让我做一个少年,却能让我做一个男人。”
他以这句话结束,凝眸望着我,目光炽热。我暗暗心惊——作为一个成年人,我明白,那是充溢着倾慕和情欲的目光。
但男女气力有别,他又毕竟是位高官,我也无法强行将他赶出去。我强笑道:“台主知道我解诸蕃语,可想听我用波斯胡语祝寿?”见他含笑点头,我便缓慢地说了一句波斯话。
“嗯……多谢了。你这样温和的时候,真是好看。今晚的月色好,你也好看。”他顿了顿,“难怪了……我听说,美人要在月下看,半凭双目,半凭绮思。——稗失罗蚕拏陀蓝川都罗耶弗担,阿礼鲰罗蚕拏陀蓝川都罗陀蓝。”
我猛烈咳嗽起来,既是因为受了巨大的惊吓,也是因为,这种境况,实在是尴尬得不能再尴尬了。
他后面说的一汉一胡两句话,都是波斯话中的谚语。第二句的意思是,“我不需要登仙,因为我寻到了你;我不需要做梦,因为我有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