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鞭

第9节(2 / 2)

柳春亭没说话,李重山不冷不热道:“凤老板考虑的倒是周全。”

柳春亭瞥他一眼,懒得顶他。

幸好凤玉堂将船停在了岸边,并没有在水上行驶,并且他这船和柳春亭坐过的船只不一样,更大,也更稳些,船上的家具都是订在地板上的,婢女仆人往来穿梭如常,若不朝外头看,根本感觉不出来是在船上。

三人安坐之后,菜品一样样地摆上来,柳春亭瞧着只感叹这位凤老板还真是会享受,也的确有钱,柳家跟他一比算是根本上不得台面的乡野破落户。

连桌上的酒杯碗碟都是玉做的,筷子是象牙雕的,这些物什寻常人家得了一件都得珍藏小心起来,柳春亭思量着她若是往地上甩,风玉堂怕是也不会多看一眼。

凤玉堂指了指其中一道菜介绍道:“这道是活取了一百只麻雀的舌头做的,虽不算什么稀奇名贵的吃食,但别有一番鲜美野趣。”

李重山本来准备拿筷子的手立刻放下了,脸色像是这麻雀是他认识的。

柳春亭忍着笑,她倒没有被激起怒火,但也没有被激起食欲,只觉得繁复无聊,她看着风玉堂暗想:富到这个份上,怪不得招灾。

凤玉堂笑道:“说实话,我到湖州本意是来避避风头的,没想到碰到了李兄,竟真的化险为夷了,老天爷心慈。”

他说完端起酒杯敬李重山,李重山被雀舌头弄得难受,硬邦邦地拒绝了:“我不喝酒。”

凤玉堂也不勉强,自己饮尽了杯中酒。

李重山却转向一边,对柳春亭道:“少吃些,小心夜里难受。”

柳春亭正拿起一块糕点,闻言道:“这个实在是好吃,你快试试!”她递到他嘴边,李重山吓了一跳,忙躲过她的手说:“你自己吃。”他还要作出严厉的模样,柳春亭却愈发笑得欢。

凤玉堂笑道:“柳姑娘若喜欢,待会儿我叫人给你装一些带走。”

柳春亭一笑:“好呀,再给我装一壶你这个酒,这个我也喜欢。”

凤玉堂大笑,满面红光,连声说好,解决了性命之忧后,他就恢复过去的那副嘴脸,看得人十分讨厌。

李重山冷眼看了半天,开口道:“听松楼虽已无事,但胡清水和翟云来不见得会善罢甘休,我刚到湖州就遇见轻舟门的弟子,他们为何而来,想必凤老板也清楚。”

凤玉堂无奈又气愤道:“我当然清楚,我这一趟一直走水路,轻舟门的人像水蛭似的,一直黏在船屁股上。”

“那你为何不上岸?”柳春亭问。

凤玉堂苦笑:“陆上翟云来更不好对付。”他看了一眼李重山,还有句话没说,再加上一个听松楼,走陆路怕是他都到不了湖州。

李重山大概也想到了这一层,脸色稍有些不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

柳春亭这时却悄声对他道:“你不是说那个方始是来肃清水匪的吗?”

李重山还未回答,她又自己点点头说:“看来是骗你的,那人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李重山想到那日方始差点动手伤了她,心里也有些介怀,但仍道:“他虽不好,可你也不该无缘无故拿鞭子抽人家。”

柳春亭不当回事,笑了笑就又去拿碟子里的点心吃。

李重山也不好在外人面前说什么,只得把话都咽回肚子里。

过了一会儿柳春亭就抱怨坐着无聊,拿着碟子糕点走了,说是要去外头喂鱼,李重山嘱咐她不要胡来,她笑着回头看他一眼,扬声道:“我几时胡来过?”凤玉堂但笑不语。

柳春亭走后,桌上的气氛为之一变,风玉堂放下筷子,说起了正事。

他关切地看着李重山,问道:“我没有连累李兄吧?”

李重山当然答没有,但脸色却并不轻松,他不自禁流露出来一些怀疑,可他又明白这怀疑是不对的。

只怪凤玉堂问的这个问题,让他心绪不宁。

凤玉堂留意着他的反应,他知道自己将要说出口的话会令李重山更加厌恶,但他就是想说。

他作出一副无趣模样叹道:“其实这种事很多见,一个人年轻时是位侠士,中年时立志做个大家英雄,老了却又突然嗅出了钱财的香气,岁数越大就越只能看清眼前的物事,倒不是错,人一辈子都在被欲望贪念纠缠着,不知为何,都说人老了就会清心寡欲,可我到老也定是爱财如命。”

“爱财不是错,但要取之有道。”

李重山有气,他对一个贼说这种话不过是对牛弹琴,还是对头死牛弹琴,是人都知道这话是对的,可又如何?没人喜欢做对的事。

凤玉堂果然面不改色地点头:“你说的没错,但我那时候听不进去,只想着怎么快一些,容易一些,因为自觉时间不多,一天快过一天,老人也是如此,因为他剩下的时间不多。”

李重山冷冷地看着他,他知道凤玉堂的意思。

他道:“我从未以圣人的标准来强求我师父,他错了就错了,但是他没有错到底,他及时抽身出来,就依旧是我师父。”

这也是强求了,风玉堂心想,但他没有说出口。

他说:“我知道,我只是有些担心,怕李兄因为我受连累,坏了你们的师徒情谊。”

李重山没领他的情:“凤老板多虑了,你把自己看得太重,也把我师父看得太轻。”

凤玉堂道:“李兄不要见怪,你知道,我是小人,我以小人之心度你们这些君子之腹就是如此。”

他端起酒杯做出个赔罪的架势,顺势挡住了唇边的讥笑。

李重山“嚯”的起身,眼神从高处砸到他身上,他一字一句道:“凤老板好自为之吧,老天爷的慈悲总不会无穷无尽。”

风玉堂从容不迫道:“李兄的话我记住了,李兄也保重,日后说不定我们还要见面。”

李重山冷哼一声道:“我看未必。”

说完,他就一把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凤玉堂自顾自地喝完了杯子里头的酒,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