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对宗正也素来尊重。”
“然则宗正之体魄,的确有些艰难了。”
“朕其实不欲宗正辞官,但又有些于心不忍。”
嬴政长叹一声。
他目光向下看去,只君臣两人遥遥对案。
嬴腾早已是一头霜雪,神色大为憔悴,沟壑纵横的脸膛,隐隐现出紫黑的老人斑,枯瘦的身架挑着一领空荡荡的官袍,让人不忍卒睹。
嬴腾已经很老了。
嬴腾没有说话,双眼早已湿润。
他拱手道:“臣这些年步步走来,其势难免,老臣于宗室有愧,对国家有愧,于陛下同样有愧。”
“宗正何出此言?”
嬴腾摇摇头,道:“陛下,臣领大秦宗室,本该让宗室为陛下助力,然这些年宗室却固守宫中,空耗大量财力物力,却对大秦无半点功绩。”
“臣实在愧为大秦宗正。”
闻言。
嬴政目光微阖:“宗正此言何意?”
嬴腾颤巍巍躬身道:“陛下,臣今日斗胆多言几句,臣认为陛下对宗室的做法不当,秦自立国以来,宗室子弟便始终为朝廷助力,也有着明确的赏罚,然陛下继位后,因一些情况,而今的宗室,早已形如空架。”
“对大秦已无任何裨益。”
“大秦宗室子弟数量不少,其中饱读律令法条的宗室子弟,更是不下百人,这么庞大的数量,却全都束之高墙内,这岂非是白白的浪费?”
“臣为宗正。”
“按理当为他们谋个出路。”
“然臣惊惶,趋于保身,迟滞国事,以至宗室荒废,臣实在无颜面,去见大秦列祖列宗,更无颜去面对满怀希冀的宗室子弟。”
“臣对宗室有愧啊!”
嬴腾已跪倒在地,老泪纵横。
嬴政冷冷看着嬴腾,久久没有言语,最终,才冷声道:“宗正去官,何人当为宗正?”
“臣……臣认为是子婴。”嬴腾没有犹豫,显然是早有成算。
“子婴!”嬴政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嬴腾道:“子婴已年近三十,其虽为长安君之子,但过去一直长于咸阳,并不像长安君,而且对陛下充满着感激,臣请陛下给子婴一个机会。”
嬴腾低垂着头,根本不敢抬头。
他知道。
这番话已很是大胆了。
子婴是成蟜之子。
成蟜为始皇之弟,当年始皇并没有想过对成蟜动手,但成蟜在外领兵,却渐渐生出了叛逆之心,伙同华阳太后等人,意图篡权夺位,若非陛下为王贲护卫,恐后果不堪设想。
正因为此。
始皇此后彻底断了宗室子弟入伍的念头。
也牢牢紧抓兵权。
然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大秦的宗室子弟数量不少,而大秦向来不养无用之人,眼下大秦宗室却成了无用之人,这对大秦岂是好事?
也有悖祖训。
他年事已高,又有了退意。
已不敢再视而不见。
“你认为朕做的不对?”嬴政冷声道。
嬴腾额头冷汗涔涔,连忙道:“臣不敢,臣只是认为陛下的一些举动,有些过于严苛了。”
“宗室子弟无军功不能列入宗室籍。”
“名不正则言不顺。”
“眼下宫中的宗室子弟年岁渐长,也越来越对未来感到惶恐不安,臣认为陛下当酌情考虑一下了。”
嬴政看着嬴腾,最终摇了摇头,冷声道:“理由。”
嬴腾脸上露出一抹难色,最终选择坦诚,拱手道:“臣近日听闻,高等数名公子去见了嵇恒,他们所求不多,只是想获得爵位,以保住自身宗室籍。”
“所以你就用辞官来向朕逼宫?”嬴政冷眼望去。
嬴腾脸色陡变,连忙否认道:“臣绝无此意,臣的确是因身体原因,无力支撑国事,绝无半点此意,请陛下明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