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进士出身的官员,还是国子监监生出身的官员,饱读四书五经不假,上岗后有一段时间进行“观政”这种适应性培训也不假,但归根结底,过去所学,跟当官所需,差距还是太大了,非是一时半会儿所能弥补的。
“这里有递进的两个说法,便是说,学科学的和学理学的,都该是‘士’;而且,既然是‘士’,既然是‘官’的预备阶层,那总该有个标准春秋时的‘士’还有君子六艺嘛。”姜星火笑着说道。
但宋礼是什么人?一部侍郎,正经的国朝大员,哪还听不出来姜星火话里的弦外之音。
宋礼干脆说道:“培养‘士’的这个标准怎么定,谁来定,都是涉及到了变法成败的根本说法啊。”
“我们需要建立一所新的学校。”
姜星火定定地看着宋礼,说道:
“一所培养符合朝廷规矩,即将成为‘官’的‘士’的岗前培训学校。”
宋礼迎着初升的红日,看到了姜星火眼中的坚定。
姜星火把《临川先生文集》举起来,一页页书纸在晨光下走马灯般闪过,认真道。
“王安石变法变法输在哪?”
不待宋礼回答,姜星火肯定地说道。
“我想了许多时日,无非就是这两点,一是变法没有培养出新的得利阶层;二是变法不懂得聚拢大多数。”
“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王安石的失败,我们决不能重蹈覆辙。”
姜星火一下一下地用书卷拍打着手背,在井边踱步着。
“我们怎么才能吸取教训?培养新的得利阶层,我们已经在一步一步做了,虽然有波折,虽然不容易,但总体没出大乱子,眼见就要做好‘建立手工工场区’这最难的开头一步了。”
“我今日说了这么多,要跟你讲的,也是最重要的,就是后面这个。”
姜星火停下脚步,诚恳说道:“大本,对于我来说,变法是理想;对于你来说,变法是前途。对自己前途,你得认清楚。”
相处的日子久了,若说半点都没有受到姜星火‘拯救天下苍生’的理想的感召也没有,那是骗人的,宋礼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却最后只有无言颔首。
“大明有什么社会组成部分?士农工商,太祖高皇帝规定的很清楚了。”
“之前你说天下人就是老百姓,我说不对,我说士农工商都是天下人,这便是说,我们的敌人,绝不是某一个阶层!”
“而是我们要聚拢士,聚拢农,聚拢工,聚拢商,把这些人都聚拢到变法的大旗下,然后对着那一部分守旧顽固的士,进行打击,从而促进整个天下的巨大变革。”
“唯有如此,变法方能成功。”
“否则,像是王安石那般,变法把天下人都推到对立面,又怎么能成功呢?”
宋礼当然清楚,这是姜星火与他的肺腑之言,这是真的把他当成了自己人.当然,这未尝不是国师“聚拢”的一种手段,但却足见话语间的真诚。
事实上,宋礼是真的有所思考。
对于宋礼这种务实的人来说,狱中清谈天下事不算真本事,出狱后所作所为,方才是真显英雄手段的事情。
那么国师在出狱后的短短四个月内,到底聚拢了哪些阶层?
宋礼细细想来,第一个蹦出脑海的,是“工”。
工匠,受到了姜星火的极度重视,不夸张的说,全天下最好的工匠,现在都握在姜星火手里。
不论是热气球,还是新式火绳铳、青铜野战炮,立竿见影的优秀表现,都说明了工匠的巨大作用以及他们能迸发出的能量。
而工匠的晋升体系,奖励机制,以及熟练匠人的传帮带,都是姜星火在变法规划的谋划中,和已经部分落实的事情。
至于工匠的最大桎梏——匠籍制度,现在还不宜贸然改变,只需潜移默化,时机一到,自然是水到渠成之事。
姜星火主导的变法能改变工匠当下较为低下的社会地位,以及僵化的创新机制。
所以,工匠,一定是站在变法阵营这边的。
第二个出现在宋礼脑海里的,则是商人,姜星火也给宋礼提到过。
商人这个阶层具有逐利性、软弱性、狡猾性,既要争取,又要提防。
在名义上,大明太祖高皇帝的那套东西还是得用,商人也得崛起,这不矛盾。
第三个,是农人,除了常州府斩杀贪官收拢民心,如今江南平乱也是同样的目的。
刚才已经说了,姜星火正在准备针对江南诸府的新的农田政策。
当然不是那种比较激进的,而是重新清丈田亩,给予自耕农更多的保护和支持,同时以刀兵逼迫士绅们作出调整佃农当下过田租的契书。
想当“守法士绅”?
想不被当白莲教徒抓起来?
可以,但是以前你们不积极,现在得加钱!
跟华亭县士绅不一样的是,现在不是缴纳粮食就能解决的事情了。
大黄浦周围的土地,统统给我让出来!
修建道路,平整土地,建立手工工场区,建立新城相应公共基础设施,都得出钱出力!
而且根据“守法士绅”的要求,以前包揽钱粮,用各种坑蒙拐骗手段坑佃农的,都得简单算算帐吧?不想算帐也可以,减少一点佃农的田租,让佃农们喘口气。
当然了,也不是没有死硬分子就是被扣上“白莲教余孽”的帽子都不肯退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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