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的油。
“快点用吧。”
妇人不再犹豫,有了鱼人膏的帮助,小孩很快排出了堵塞在肚子里的粪便。
眼见着儿子的性命之忧解除,不善言辞的妇人对着姜星火连连叩首。
而姜星火这时候,也终于可以问出他刚才心中的疑惑了。
“方才那些人,不是要吃绝户的?”
妇人一怔,旋即道:“贵人您误会了,他们都是先夫的好友、子侄。”
能跟这些人做朋友想来不会是什么勤恳种地的农人?多半是浪荡子,或是想当侠客的。
“那我见他们都喝了粥。”
旁边的宋礼不好说太多,意思却也很明显。
你们母子俩都这么困难了,这些好友、子侄怎么一口粥都不肯分?
村北头传来了争吵声。
妇人的神色有些焦急。
姜星火开口道:“告诉我们事情的原委,或许我们可以帮伱。”
妇人一咬牙,讲述了一段这几天发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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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的丈夫是洪武十一年出生,今年是永乐元年,周岁算二十五,名叫李六七。
可李六七这老光棍始终没有结亲,他家太穷了,不仅给他娶不起媳妇,他爹自己家的子女还要往外送,也就是过继儿子或者嫁女儿,从而减少口粮的负担。
直到去年,方才娶了死了一个丈夫的妇人,也就是青皮无赖们口中的“刘婶”。
本来全家靠着给隔壁村的地主当佃农,还能勉强维持生计,可今年春天先是大旱,绿苗眼看着枯萎成了黄苗,黄苗又被一场河流改道而来的过境洪水冲了个干净,今年定然是颗粒无收,地主家还有些余粮过活,农民就真的只能等饿死。
李六七的家里除了他和婆娘孩子,现在有父母,大哥大嫂侄儿一家,还有打光棍的二哥,一共九口人,其余的兄弟姐妹,都过继或是嫁出去了。
而家里的米缸,已经只剩爬满了灰尘的浅浅一层米了。
故事来到了李六七的最后一天。
“吱呀~”
缺乏润滑的旧门轴发出了一阵令人牙酸的异响,母亲陈氏背着左手,右手端着个豁了口的泥碗走了进来。
她很虚弱,短短的几步路,便要扶着窗棂缓很久。
“嘘”
李六七接过眼前的泥碗,里面是小半碗浑浊的汤水,中间有些肉沫飘起,见李六七还愣着神,陈氏忙悄声催促道:“赶紧喝啊!”
“这是什么汤,你们喝了吗?”
陈氏看着最心疼的老么,挤出一丝笑意,道:“村头的黄狗炖的,爹娘喝了,你快喝吧。”
李六七没有任何疑惑,他实在是饿极了,他的这副身躯高大雄壮,年轻时跟着拜师学艺过,练过武艺,也曾闯荡过江湖,只是没混出名堂,但在十里八乡倒也有些威望尤其地不耐饿,便毫不犹豫地“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小半碗碗暖和的肉汤下肚,连骨头渣都咀嚼的细碎咽下,李六七恢复了些许力气,不再眼冒金星了。
“谢谢娘。”
仔细地端详着有了精神的小儿子,仿佛是要把他的模样记到自己心头,陈氏满足地笑了笑,她一手端起碗,一手放在肚子前,背身朝屋外走去。
“咣当~”
烟尘升起,泥碗在地上崩碎溅射,陈氏还没踏过门槛,便晕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娘!”“娘!”
屋里屋外同时响起两声焦急的吶喊,李六七和二哥一同踉跄着来到陈氏的身边。
当李六七看到陈氏放在腹部的左手,那齐根而断的几根手指时,似是想起了什么,面色变得铁青,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便要吐出来。
“不能吐!咽回去!”
二哥恶狠狠地说道,直接用手掐住了李六七的喉结,把反胃感硬生生地顶了回去。
“娘——”
一瞬间,李六七仿佛瞎了,他的视野一片白茫茫,耳边也变得听不真切,大滴大滴的眼泪掉了下来。
“起来,这是娘的决定,你要活下去,侄儿和嫂子还等着你把米带回家来呢!”
二哥把李六七搀了起来,好半天,李六七的视力才恢复过来,他看着陌生而又熟悉的家,老爹和大哥躺在床上饿的起不来身,大嫂抱着几个月大的侄子,自家媳妇带着前夫的娃,一起从柴房门口怯怯地望着他。
把陈氏扶上炕躺下,熬了些米粒都数得出的米汤灌下去,等了半晌,陈氏方才悠悠转醒,可却虚弱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走,跟二哥去地主家借米。”
他与二哥一路步行,也没走多远,过了一个村,孤庄村的另一头便是地主的家。
地主家自然与他家的茅草屋不同,气派的三进三出瓦房,外面还砌着厚实的围墙,门口恶狗冲着李六七疯狂咆哮,一个家丁听见犬吠,探出头来。
没等多时,穿着一身锦缎裁剪的蓝色印花铜钱员外袍,肥头大耳的地主便来到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