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桢还是头次见她如此生气,甚至连‘浑小子’都用上了。
但她宛若没事人样地挽上乔氏的胳膊,道:“没有什么事情,就是块玉石而已,是我自己失了分寸。”
乔氏不信。
秦桢微微抿唇往后退了步,笑意吟吟地对着她撒娇道:“您好生瞧瞧,我是不是什么事都没有。”
眸中盛满笑意的秦桢恰似这世间最为瞩目的存在,但乔氏和她相处多年,自然是瞧见了笑意下蕴藏着的难过。
不过这儿确实不是适合说话的地方。
而后的个把时辰中,秦桢神情变都没有变过,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地和众位夫人小声闲谈着,或者是随着乔氏一同去贺喜。
席间再次遇到沈聿白时,她也权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远远的,沈聿白望着她略含笑意的眼眸,指节不轻不重地叩着桌面,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随着乔氏和众世家夫人交谈。
被狠狠掐了一把的章宇睿瞧见他这样‘啧’了声,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谭家姑娘打着舒墨的名号来抢这块玉石,想来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又何必这么逼迫秦桢。”
“不过是块玉石而已。”沈聿白收回视线端起酒盏饮了些许。
谭仪筱能打着公主的名号来宫中必然是清楚的,不然她也不敢如此大张旗鼓地行事。
对于他而言,玉石只不过是玉石,京中也不乏有上好的玉石。
沈聿白指腹不疾不徐地摩挲着酒盏上的纹路,侧眸睨了眼好友,“你那儿还有没有差不多成色的玉石,送块来给我。”
被坑了一把的章宇睿正要开口,余光瞥见鹤一匆匆而来,止住了嘴。
“大人。”鹤一近身,“夫人身边的闻夕已经将玉石赠予谭家姑娘了。”
沈聿白摩挲着酒盏的动作微滞,抬起眸寻着那道轻薄的身影。
谭家此次举办的宴席邀请来的世家不少,前来和乔氏打招呼的夫人也不少,秦桢默默地坐在一旁听着。
席间有人提及不日后就是冬至时,她才恍如隔日似地回过神来。
本朝的冬至有祭祀天神、人鬼一说,而对于秦桢而言,那是她彻底失去双亲的日子。
娘亲逝世的那日就是冬至时节,那日年岁尚小的秦桢提着小竹篮和伙伴们前往热闹市集中玩耍,谁知回到家中时便瞧见娘亲倒在血泊之中,在她身侧落着开了刃的小刀,茶几上躺着一份信件。
她的娘亲是自尽的。
还没有等小秦桢反应过来,远在百里之外的大伯伯母已经赶到京中,掠着她回了秦家。
后来每年冬至前夕,秦桢都会前往山上祭拜双亲,冬至当日再去寻他们聊聊天说说话,已经这样持续了近九年。
前面的这些年,她并不是自己去的。
沈希桥是个嘴硬心软小姑娘,嘴上对她念念有词但是在秦桢未出阁前每年都会陪她一同上山。
后来她嫁入了沈家,年年都是沈聿白陪她去的。
现下的秦桢早已不知他是否是真的想要陪她去,还是迫于乔氏和沈国公的逼迫而陪她上山,但不管怎么样,至少到现在为止,她今年也不想有他作陪了。
距离冬至还有五日时,秦桢没有告诉任何人,独自一人带着闻夕踏上了前往瑶山的路。
第13章
缕缕暖阳划破苍茫云层洒落,若影若现的晨光斜斜照在车舆上,穿过窗柩帐幔缝隙落入舆内倾洒于女子白皙纤细的手背,衬得手背犹如泛着透亮的曦光。
这是入冬以来久违的好天气。
秦桢掀开垂落的帐幔悬挂于窗柩斜侧,探出头望着窗外的光景。
积压在干枯灌木丛上的雪花融化成水,嘀嘀嗒嗒地往下落,放眼望去围绕着瑶山的桃林已被冬雪覆盖,若不是知晓这儿是瑶山桃林,只会觉得这不过是寻常树木罢了。
车轮碾过积雪吱吱哑哑作响,还未行驶到山脚已经听闻落脚处的热闹。
闻夕把塞好暖炉的绒毛手焐递过去,瞥了眼不远处的烟火,道:“许是这两日天晴了,大家都出来支起摊铺为生了。”
秦桢冰凉的手入手焐中,霎时间涌上的暖流捋着掌心纹路传至心口,临近山脚她往外看了眼,一眼就瞧见落脚街道入口处的五层矮脚架,上头摆着泛开点点浅绿色的各式玉石毛料,上山的人家们有的环视须臾再踏着雪上山,有的驻足停留围观着赌石的客人。
眸光不疾不徐地掠过矮脚架上的‘玉石’,能称之为可用的毛料寥寥无几,不乏有几样可用用来做小物件的翠石,但也着实掺着两三块手掌大小的蓝田玉,稳稳当当地摆在几块毛料斜侧方,若不仔细看都不会看到它们的存在。
秦桢掠了眼还在往山上走的人影和车流,收回视线的同时将帐幔落下,“下山时再来看看,若是有缘总会相遇的。”
对于玉石之类的原石毛料,她向来求个缘字。
若是没有缘,就算在手中停留再久也不会是自己的。
就比如那块已经赠予谭仪筱的毛料。
车舆停脚的地方离山腰还有段距离,秦桢循着人流踏上了上山的路。
双亲埋葬之处位于正西方向,越往里走人流愈发的稀少,再往里走上千百步时也就只剩下她和闻夕主仆二人的身影。
不说雪天难行仅仅是这么段路秦桢就有些喘不过气来,又往前走了七八百步后她终于撑不住,随意寻了个树干撑着微微喘着气,仰起头的刹那间,她瞥见了道熟悉身影。
跪在坟前的沈聿白身姿挺拔,恰似冬日里不折腰的常青松柏,若有若无的暖阳自上而下倾落他的身上,晕出缕缕光影。
闻夕也瞧见了不知何时已经到来的世子,下意识地笑着抬起头,“少夫人,世子也来了。”
“嗯。”秦桢颔首,清透的眸光凝着他的背影,心中涌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