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是常态,但作为对接皇帝的内阁,每日都还是要尽职尽责传一遍。
王尚书还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准备重新捡起方才的断句。
然而余光就见小吏站在门口不走,王佐转头:?
莫不是战事渐稳,郕王殿下准备明日歇一天?
倒也好,外头秋高气爽的……王尚书已经想到了带着家人出城去走走赏秋的一日休沐安排。
小吏低着头:“陛下有旨:九月十五于奉天门,亲行望朝。”
美梦到噩梦之间切换的太快。
金濂眼睁睁看着王尚书的手一抖,几滴颇烫的茶水洒在了手背上。
王佐深吸了一口气,才镇定对小吏道:“去吧。”该去给别的官署一个上朝的震撼了。
金濂:果然是老尚书,处变不惊。
然而王佐心内已经在惊声尖叫了:啊!
陛下怎么忽然又要亲自上朝!
明明听内阁和其余几位面过圣的朝臣说,陛下双目依旧时不时有黑朦发作,而且一看奏疏就头疼欲裂,听闻最近甚至找了个四轮车,让人推着行走——那怎么突如其来又要亲自上朝啊!
随着内阁传话小吏走遍了各个官署,惊恐担忧就像是冬日里难以掩饰的咳嗽一样,出现了人传人现象。
而被不少勋贵重臣直接问到脸上的内阁阁员曹鼐等人,也只能苦笑一遍遍解释:他们不知道。
朝臣们:不信。
毕竟文武百官的奏疏都该经过内阁,由阁员给出处理意见后,才送到皇帝那里去批准。你们难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惹得龙出动?
曹鼐为内阁申冤:事情总有例外,有的朝臣身份高或为陛下心腹,便可以绕过通政司和内阁,密奏直达御前。那么程序会倒过来,皇帝会圣心先定,然后再交给内阁和相关官署去办。
内阁上下:真的,真的与他们无关啊。
于是……内阁撇清后,金濂倒是无辜躺枪,许多同僚明里暗里询问、甚至是质问他:说,是不是你小子又拿搞钱去引诱皇帝了?
金濂好悬没给冤死。
还给内阁和金濂‘清白’的,是九月十四皇帝主动给内阁的两封奏疏,让他下发各阁六部,为明日议事之题。
哪怕是在御前,曹鼐张益还是忍不住当即翻开:揭秘了,快让我们来看看,到底是哪位(哪些)朝臣闲不住,招惹了陛下!
触目所见,是从未见过的两个陌生名字,也是让他们愕然的主题。
曹鼐手里的那份奏疏,名为《请禁女子缠足疏》,落名为高朝溪。
名字很生疏,但这笔字这么熟悉呢……曹鼐的脑瓜子转的飞快,记忆和目光同时到达了一点:这奏疏上盖着的金宝,是淑妃的宝印。
怪道呢,前些日子光禄寺事,淑妃曾代皇帝写过口谕传与内阁。
他忍不住就去看张益手里的奏疏,那这封又是什么?
张益比曹鼐还要懵,毕竟曹鼐很快想到了上疏人的真实身份。
而张益还在对着陌生的名字想:于璚英,这是哪位啊?他作为阁员都没见过的名字,莫非是国子监的学生,还是去岁刚考中还没有授官的翰林?
而且这上的是什么?《戒缠足文》。
此等奏疏,见所未见。
姜离自是早看过这两份奏疏的:璚英虽有六品诰命,但并没有以六品安人的身份来上书,她只是署了名字于璚英。
“下发六部各司。”皇帝的话打断了他们的思绪。
两人忙齐声应是,也迫不及待离开,要好好看看这两封奏疏的内容。
曹鼐张益刚回到内阁,便令书笔吏将这两封奏疏抄写了许多份,分送各官署。
内阁两位不知,但朝上跟于谦私交好的同僚,自然都知道他女儿名讳,毕竟……于尚书给女儿写诗,题跋也不是《忆爱女》,而是《忆璚英》。
故而,兵部议事厅,在看到于璚英三字后,当即就有数道诧异目光直射于谦——这,令爱如此行事出格,您知道吗?
于谦只是笑了笑。
他带头拿起了两封抄录的奏疏:“陛下有旨议此事,诸位先读过再说吧。”
众人很快通读过此文,屋内一时无声。
这篇《戒缠足文》里,不但写了缠足会令女子体弱,挢揉天形,行走颠簸,更联系了此次的瓦剌之战,言道:若女子缠足,临变时岂不是只能望足嗟叹,空自忧愁,如何在离乱中奔命?
且近些年大明边境多有战事,甚至不只边境,内里各省也有常有起义兵变或是水患地震等天灾——正如姜离过来的第一天就听孙太后念叨的那样,可谓是一年十二个月,月月没有好事。
这些祸事有大有小,事后各地官府都会统计罹难的百姓人数,上报朝廷。
《戒缠足文》中便用了诸多官府报奏:若一地缠足风俗重,妇孺的罹难者的数目和比例便显然要多!可见因缠足奔逃不得的女子,在生死危急关头,便多有绝命者。
兵部内寂然无声,是因为他们看过此文后了然:这文中所引不少事例数据来源是何,不问可知,于尚书显然是纵容女儿的——那明日,哪怕为了给上峰颜面,倒也不好出言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