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或许是应该庆幸的,五年前记起这一切的时候,她以为梁谦和女儿都已经不在人世,所以甚至没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现在知道了他们都好生生地活着。
这已经是上天对她的仁慈了。
可是……
这十八年的空缺,要怎么填补?她辗转逃生的夫君,要怎么补偿?她辛苦长大、从未感受过母爱的明珠,被她伤害过的明珠,她该如何面对?
记忆恢复了,姜芜却无法睁开眼睛。
她有什么勇气来面对,在自己沉浸在仇人营造出来的虚假甜蜜中的时候,在自己锦衣玉食、生活美满幸福的时候,他们父女却在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明珠知道自己是她的母亲吗?
她肯定是知道了吧?
她一定在怪自己,怪自己没认出来她,怪自己忘了她,怪自己偏爱另外的孩子。
但明明,她才是自己心头的珍宝,是自己期待着的明珠。
四周的光亮在一点点变暗,女人就这么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她记起了自己那千疮百孔的前半生,余生呢?又该如何?她还有余生吗?
姜芜慢慢闭上了眼睛,黑暗似乎要将她溺毙其中,就在她几乎觉着自己就要这么沉睡的时候,耳边传来一道声音。
“娘。”
女子的声音穿透黑暗,那隐隐的哭腔之中,藏着担忧、期盼……和渴望。
闭着眼睛的女子,眼角倏忽开始流泪。
明珠在叫自己,她在叫自己娘。
她没有参与过这个孩子过去的成长,对她的愧疚应该用更多的爱来补偿。这样的逃避,难道不是另一种伤害吗?
姜芜开始迫切地想要清醒过来,想要看看自己的孩子,她们还没有相认,自己还没有跟她说一声对不起。
放她奋力睁开眼睛时,一眼就对上了面前站着的两人,俱是用着担忧的目光在看她。
明珠正握着她的手,眼角因为担心而隐隐有泪光在闪烁着。
四目相对,她才终于狠狠松了口气,唇动了动,似乎是想叫姜芜,可在“夫人”与“母亲”之间犹豫了片刻后,终究是没有出声。
好像哪一个也叫不出口了。
意识到自己还握着姜芜的手,她赶紧想要松开。姜芜察觉到了女儿的动作,她将明珠的手握得更紧了。
“明珠。”话音一落,就忍不住想要落泪,姜芜死死地将哽咽抑制住,明珠都还没哭,她有什么资格哭?她怕明珠讨厌自己、责怪自己,所以不敢动,不敢说。
但被遗忘了十八年的思念,在这一刻倾泻而出,压得她必须紧紧抓着女儿才行,唯恐再一次失去她。
“是我,”她实在是不知道要跟自己这个亏欠了太多的女儿说什么,颤抖的声音,只能说出,“我是娘亲。”
这一句话,像是顷刻间瓦解了明珠的防御,让她眼睛开始泛红。
娘亲,她也能有娘亲吗?像她无数次看到母亲和那对兄妹相处时的那样;像她每次看着姜芜关爱的眼神期盼的那样……
拥有娘亲……拥有娘亲的爱。
她还在不敢置信所以小心翼翼之时,就已经被姜芜抱在了怀里。
那是并不宽厚、却异常温暖的怀抱,她想起五年前自己难得生病的那次,女人抱着烧得迷迷糊糊的自己。
“可怜的孩子。”
那声音里的怜惜与心疼,不知怎的,让从不觉得自己会脆弱的明珠,像是不自觉地就变得尤其想要依赖某人。
或许,她渴望的,原本就不是母亲,而是这个人。
所以在知道她就是自己的娘亲时,明珠心里才会生出“真的太好了”“还好是她”这样的念头。
她闭上眼,放任自己在母亲的怀里变得柔弱。
“明珠,明珠……”姜芜一遍遍叫着她的名字,她紧紧抱着失而复得的女儿,视线在触及到明珠颈间铜钱大小的胎记时,更是忍不住泪流满面。
这胎记她记得,是明珠出生的时候就带着的。
彼时她还担心,孩子长大了会不会不喜欢。
“不过这么独特的标记,”她笑着抚摸着与梁谦说,“以后无论什么时候,我肯定都能一眼认出来。”
她的明珠,她心心念念要守着长大的女儿。
“我跟你分开的时候,你才那么小……那么小,路都走不稳,话也说不清楚,才刚刚会叫我娘亲的,”绞痛着的胸口让姜芜泣不成声,“怎么一转眼,就长得这么大了?”
一切对她而言,都仿佛只是昨天的事情。可是她那小小一只、软软糯糯的女儿,在她没有看见的时候,已经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明珠也忍不住地眼眶湿润。
那是喜极而泣后的眼泪。
太好了,无论是什么,总而言之一切都太好了。
母亲好好地活着,母亲记起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