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帝才要说话,就听这小王八蛋又幽幽来了句,“而且人也会变黄。”
天元帝:“……”
他糊弄朕吧?
腹诽归腹诽,天元帝也不是那般不懂克制的人,当即哼了声,丢开手,让秦放鹤说正事。
“陛下的心意是好的,朝廷的决策是对的,此乃万民之福。”对上位者,需要顺毛撸,所以秦放鹤首先给予肯定。
然而天元帝听着这话,反倒轻松不起来,总觉得哪儿不对。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对方说:“但真正落实到下面必然有很大出入,如何保证这笔银子一定会流到真正有需要的人手中呢?若各级考核,标准为何?由何人评定?如何保证该评审人自始至终大公无私?
再者若标准定了,比如说年收入低于二两者领取补贴,但这收入是何种原因造成的?是田亩不肥?还是旁的。若果然如此,当初分田的官员是否要追究责任?不然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若只是一家人懒惰或有人吃喝嫖赌败了家业,也算符合标准,给还是不给?若不给,如何查证?
若有几家的情况相差无几,都很需要这笔银子,然名额有限,给谁,不给谁?
若没有拿到贴补的那一家人病死冻死了,责任落到谁头上?
再一个,若有人尝到甜头,觉得只要自己收入够低,哪怕不劳作也会有白给的银子下来,反而懒怠了,又当如何?”
所以说基层不好干。
上头动动嘴,下头跑断腿,你不能一时头脑发热就推行,具体怎么操作实施,都要事先拟定个章程出来。
不管是地方官员还是老百姓,都不可能规规矩矩按你设想的样子长,他们会出各种各样的幺蛾子,在各种关键环节掉各种链子,需要地方执政官随机应变,及时调整。
天元帝听罢,半晌无语,良久,才幽幽叹道:“路漫漫其修远兮……”
第114章 拨款(五)
这一次,天元帝跟秦放鹤谈了很多,相当一部分内容触目惊心,不可为外人道也。
早在他们的谈话内容朝着某个令人胆战心惊的方向狂奔而去时,胡霖就迅速带着一干内侍退了出去,生怕听到一点,来日掉了狗头。
“……陛下仁爱之心,天地皆知,然此事非同小可,需得从长计议……”
秦放鹤之所以在试探过后,敢跟天元帝屡屡进言,就是发现这位君王的格局之开阔,思想之先进,行为之大胆,俨然有超出时代的苗头,叫他如何不喜?
再也没有这样好的机会了。
但这件事要贯彻实施,着实千难万险,至少目前来看,完全不可能实现,因为最大的阻力便来自于该计划的未来实际执行者们:官员。
相对于翰林院众人的激动,各部各衙门众官油子们的反应则更平静,或者说更残忍,更冷酷。
就连秦放鹤本人的师父汪扶风,最担心的也是弟子会不会因此被众人针对,整个董门会不会被牵连,而非政策推行后,能有多少百姓受益。
窥一斑而见全豹,因为他们大多出身世家、大族,从出生那一刻起就认定了自己高人一等。
公平?平等?
那是什么,不存在的。
士农工商,古来如此,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乱不得。
左右也没阻了你们的上进之路,若有真本事的,自己爬上来,也就同我们一般了。
自己没本事,怨谁呢?
百姓而已,饿一饿又有什么要紧?即便没了这茬,不还有下一茬么?
他们的命最硬最贱,就像路边荒地里的野草,哪怕大火烧过,来年春天风一吹,又是毛茸茸一片。
口口声声之前那么难,不也照样熬过来了吗?
百姓供养朝廷才是正道,能偶尔减免赋税便是天恩,莫非尔等还真敢妄想反过来掏国库的银子不成?
简直荒谬,滑天下之大稽!
有了想法却发现阻力重重,任谁都会窝火。
天元帝听罢,神色不虞,“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怎么,省下来的银子,反倒花不出去了不成?”
不光造书局,算上鸿胪寺、礼部、光禄寺等,光今年年底接待各国使者的银子便抠出来不下十万两。
看似令人振奋,对不对?
但另一个非常刻不容缓的新问题也随之浮现:怎么花?
若这笔银子花不出去,那么下一次,各部官员就有理由要求天元帝停止“无意义”的节省:左右也没有别处急需用银子,省了做什么呢?
您之前又不是没搞过。
皇权威严将受到质疑,日后再有类似的旨意,就可能遭遇阳奉阴违。
相较补贴百姓,其实这才是天元帝最忧心的地方。
秦放鹤便笑,“若真要花,世上哪里有花不完的银子呢?”
暂时不能给百姓,那么就给次一等急需的人群:穷书生。
这些人来自底层,相比名门之后,更能了解底层百姓之苦,等他们考上来,掌握了权势,前番那些不能推行的策略,也就都可以再试一试,阻力必然会小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