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有得选,谁愿意子孙后代如自己一般面朝黄土背朝天,汗珠子摔八瓣过活呢?
太累了,能累死人的累。
因秦放鹤的举人牌坊就立在村口,每每孩童们上下学,或是附近有经过的读书人,都爱来摸上一摸,沾沾喜气。
后来,也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荒唐话,说是秦放鹤乃文曲下凡,最利左近,摸一摸便能温泉灌顶,可开窍。
如今那牌坊下半截但凡人手够得着的位置,都被摸得油光锃亮……
每逢县试之前,还有十里八乡的童生特意带了瓜果贡品来拜,听说还真有个中了的,众人越发信以为真。
秦放鹤看到此处:“……”
我还没死呢!
现在白云村村学中也有不少女学生,梅梅年纪不大,气势却足,俨然成了女学生中的大姐头,整日带着一干小姐妹与人争强斗胜,功课半点不弱。
年初曾有外头某个富户的太太看中了梅梅读书识字能掐会算,是个当家主母的好苗子,有意娶她做儿媳妇。
可小姑娘听着秦放鹤的故事长大,并不愿意,也不管人家老脸上过得去过不去,当场掀开门帘子冲出来,大声道:“我才不与人做媳妇,赶明儿我长大了,也要像大海哥那样,去镇上做个女账房!”
那太太听了,当场就要黑脸。
可旁边的人就小声提醒,说这是秦举人十分看重的,临走时特意说过的,不许村里人阻挠她读书……
那太太只好又憋了回去。
梅梅娘早年便得了风声,知道十一郎看重自家女儿,心也有些野了,并不将对方不快放在心上,胡乱说了几句童言无忌,便将此事岔开了。
哼,来日俺们梅梅可是要跟着十一郎做大事的!
纵然不进京,少不得也要立一番事业,谁要与你窝在山沟沟里做媳妇立规矩!
而最大的好消息莫过于,多年苦读后,闷葫芦秦松终于中了秀才。
名次并不靠前,文章也不算特别出色,但他字里行间颇有几分秦放鹤的味道,便也有些不同了。
如此,白云村便有更多可以免税、免除徭役的份额。
白云村原本田地不多,现在算出来,上下所有的田地都不需要纳税,众村民都喜得念佛。
老村长带着梅梅合计,算盘劈里啪啦那么一拨,发现这么一来,每年就能有余钱了。
他便叫人从外头买了十亩地,也不分,都放在族里做族田。
如今时日尚短,且亩数也少,暂且看不出什么来,可再过两年积少成多,也就很可观了。
日后凡是村里有个大事小情的,皆可以从这上头出钱,孩子们读书、孤寡老人养老、修路什么的,也不必各家再凑份子。
这年月,但凡能有族田的,无一不是兴旺之相,这是极其有利于长远的事,大家都很高兴。
转眼来到天元三十年冬,转过年来便是会试,一直在外游学的杜文彬终于返京。
康宏做东,引秦放鹤、孔姿清、赵沛、陈舒等人都与他见了面。
这时代外出游学,可不似后世轻快,轻则黑瘦,重则病弱、丧命。
杜文彬瞧着精神倒还好,只颇有些十年怕井绳的意思,再也不肯踏足两浙会馆,而是暂借住在康宏家中。
就连有康宏等人作保,初次见陈舒时,杜文彬也有点过激,相处起来颇有几分僵硬。
好在康宏有心,二人座次排得远,陈舒也不在意这些细节,倒也罢了。
后来几个熟人私下里单独聚会,又论文章,康宏不禁感慨道:“常言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又则不破不立,你如今虽有了些波折,却也算好事多磨,如今文采学识已然大为精进……”
秦放鹤等人深以为然。
若说之前杜文彬的文章中还流淌着明显的书生浮躁气,这会儿出去历练了小三年,瞧着却踏实得多了,也更言之有物。
杜文彬听了,也是唏嘘,又说起游学途中见闻。
如此几日,在康宏等人的有意劝解下,杜文彬也迅速从野生散养状态中回归,开始主动说笑起来。
只到底跟以前不同了,不再肯轻信旁人,只与他们几个已经考中或者是有明显优势的旧友相往来,无引荐的生人一概不见。
也不爱凑热闹了。
期间遇到有人高谈阔论的,三年前的杜文彬必然心痒难耐,非要上前论一论不可,但如今看都不看一眼,也不肯叫旁人碰自己的吃喝。
但凡离席,回来后必要换过碗筷,泼掉残酒残茶。
与旁人聚会时如此提防倒也罢了,可康宏等人不是外人,杜文彬自己也知道有些过了,然仍改不了。
秦放鹤等人不免唏嘘,也很理解他。
“你既知道我们不是外人,自然明白你的苦,哪里会因为这点小事生分了呢?”
杜文彬虽有些过度紧张,可若换作是他们,表现得未必会比他好。
将心比心罢了。
况且这种警惕心到了官场上,还真就很有必要,只当提前演练了吧。
转眼春闱在即,董门内部自不必说,这回连着宋家都跟着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