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放鹤不紧不慢吃完饭,对齐振业说:“我欲出城一观,你呢?”
齐振业知他从来不做无用功,当即使把沾了油的手帕子一丢,跟着站起身来,“走,换套爽利衣裳就走!”
稍后众人果然换了衣裳出门,街上已是熙熙攘攘,行人摩肩接踵,果然是大城气派。
当初秦放鹤等人来考秀才已是热闹至极,如今轮到考举人,更是热闹了十倍,连带着街头生意也好做了。
一路走来,就见路边各色糕饼铺面里摆着“登糕”“桂香”等好意头的点心,销量极好。
秦猛和身体最健壮的阿财一前一后开路压阵,替秦放鹤和齐振业挡开过往杂物、车马,秦山和阿发在两侧照看,顺顺当当出了城。
众人走出去约四五里,就有衙门的人拉起红色帷帐,不许向前了。
车马行人甚多,路上尘土飞扬,齐振业拧着眉头抖开描金檀香扇子,狠狠扇了一回,见秦放鹤饶有兴致打量着四周,显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便让阿发去旁边的茶摊上清了两张桌子出来。
茶摊上也多是来看热闹的,有懂行的,也有不懂行的,都叽叽喳喳说得热火朝天。
秦放鹤含笑听着,又叫了一壶薄荷莲子茶来吃,直至傍晚方回。
接下来的几天,秦放鹤又出去了几回,齐振业有时跟着,有时不跟。
直到八月初五这日,一干主副考官及其他相关阅卷人员提前进驻贡院,安顿好之后,帷帐也撤了。
乡试,即将开始。
看着眼前占地颇广的庞大建筑群,齐振业忽然心跳如擂鼓,无法抑制地紧张起来。
他觉得有些口干舌燥,竟不敢再看那些黑色的飞扬的屋脊,下意识扭头去看秦放鹤,想从这位异姓好兄弟身上汲取一点微薄的力量,结果发现对方正盯着不远处一队货车,若有所思。
“怎么?”
秦放鹤没有急着回答,而是若无其事地走到一旁的茶摊上,满脸好奇道:“老丈,多嘴问一句,这些车是做什么的?”
这些天秦放鹤都来这里吃茶,那老丈也认熟了他,喜他俊秀斯文,因而笑道:“相公这话问的,今儿早上才进去了好多官儿哩!住进去的人可不就要吃喝?自然是这几日的粮肉瓜菜。”
说话间,那几辆大车已经和驻守贡院的卫士们核对了文书腰牌,赶着进去了。
秦放鹤作恍然大悟状,道了谢,慢慢走到刚才大车停留的地方。
在他脚边,赫然有几滩水迹。
借着整理袍角的动作,秦放鹤蹲下去,飞快地沾了一点水,起身后递到齐振业鼻下,“闻。”
齐振业依言抽动鼻翼,下一刻,一张脸都皱巴起来,“腥!”
他在关中的第二故乡附近河湖不多,当地人很少吃鱼,所以对这个味道非常敏感。
“是啊,腥。”秦放鹤擦干净手,忽然笑起来。
齐振业猜到他猜到了什么,可却不知他究竟猜到了什么,只是眨巴着眼等答案。
秦放鹤:“……”
自从孔姿清外出游学以来,他第一次如此思念对方。
若使今日孔姿清在,必然不必自己亲自解释。
也由不得齐振业流露出这般清澈的愚蠢,因为少爷的脸就会骂人。
秦放鹤非常用力地叹了口气,“今年的名单上可以划掉一个人了。”
主考官的名单每一届都要更新,根据时政和朝臣升降任免随时调整,工作量不可谓不大。
但秦放鹤很乐在其中。
齐振业:“……”
不是,发生了什么呀,怎么就能划掉一个人?
中间那些步骤,你是不是得给我解释一下?
秦放鹤气极而笑,用脚尖点点地下的水渍,又伸出自己的手指,“水,腥,懂?”
齐振业:“……”
他用力搓了把脸,诚实地摇了摇头。
他这人吧,没别的,就有一个优点,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从来不会弄虚作假。
秦放鹤:“……”
不是,都这么明显了你还不明白?
他疲惫地摆了摆手,“上车再说。”
今天城中人数明显增多,在外行走很不方便,他们是坐车来的。
很快秦放鹤的解释便伴着车轮碾过地面的吱呀声响起:
“今天是考官们到来的第一日,必然要由方知府组织接风宴,而众人之中,以主考官为尊,势必要做他爱吃的菜……”
车队来的第一时间秦放鹤就发现了,其中装着两个大木桶的那辆车格外引人注目,它不仅尤其沉重,压在地上的车辙都比其他车辆要深,而且走近时还能隐约听到其中活物的扑腾声。
结合带着腥味的水滴,显然装着活鱼,而且个头不小。
贡院附近无明显河湖,纵然有,也养不出那么大的,所以必然是从远处运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