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子不是好货啊!
又抓着秦放鹤的肩膀抖了抖,感慨万千,“还得是饿弟!”
饿弟是个痛快明白人咧,不上当!
月余未见,两人也有不少话要说,闹到半宿方睡。
半梦半醒中,秦放鹤还在想,齐兄什么都好,只不爱睡觉这条着实不妥……
七月十九一大早,秦放鹤就带着礼物去孔府做客。
一见帖子,那门子便换上笑模样,再看他只身一人,既无行李也无马车,便有些惊讶,“这……”
少爷之前可是说小秦相公会带家当住下呢。
秦放鹤笑笑,“不必担心,我自会向你家少爷分说。”
门子听了,没奈何,只好先打发人去报信儿,吩咐人引着秦放鹤去了为他准备的小院子里,又有下人打了沁凉井水与他梳洗。
天儿热,走了这趟正晒得脸烫,秦放鹤痛痛快快洗了一回,狠狠吐了口气,果然舒爽。
又看那小院儿,厢房、耳房一应俱全,十分讲究。不知是否巧合,院子里也栽着石榴树,枝桠上挂着沉甸甸的大石榴,圆润饱满,果皮油亮,简直比自家的还漂亮。
屋里一色陈设都是好的,正中会客处挂着山水图,两边一对好联,秦放鹤顺势赏了一回。
不多时,孔姿清闻讯赶来,多少有点失望。
秦放鹤便道:“你也知我与齐兄有约在先,我虽非什么君子,但既然应了,就不好轻易毁诺……”
这俩人真的是,不对盘啊!
孔姿清本也有点儿跟齐振业对着干的意思,不大那么理直气壮,听了这话,便不再坚持。
两人坐着说了会儿话,外头有人来传话,说是老爷子叫他们过去。
秦放鹤站起身来,拽了拽衣裳的褶皱,正了头巾,觉得差不多了才往外走。
之前周县令给的几匹布,早被白云村的长辈们裁剪成长袍,去府城考试时秦放鹤就穿来着。
今儿他挑了一件天水碧色的,只用略深一点的布料掐牙,除此之外再无装饰。
他生得俊,年纪又小,正是穿什么都好看的时候,这一身本该有些寒酸的布衣上身,反倒清爽得出奇。
正是长辈们最喜欢的漂亮乖巧系。
说起来,他好像一直在穿百家衣,吃百家饭,只不过之前一直局限在白云村,如今却扩大到了府城:
布料是周县令给的,银子是方知府拿的……
想到这里,秦放鹤忽然觉得有趣,禁不住笑起来。
两人径直来到书房,孔老爷子正在里头看书,见他们进来,很和气地叫坐,又让上茶水点心。
年纪大了,就喜欢好看的孩子,这俩小的都是好模样儿,瞧着他们并排走,老爷子也觉心情不错。
外面酷暑炎炎,屋里却沁凉舒爽,非但用了冰盆,书房三面还有活水穿过,潺潺水声伴着凉意入怀,燥热便渐渐远去了。
秦放鹤先行了礼,将包裹呈上,规规矩矩道:“初次登门,叨扰了,没什么好东西,一点小小心意……”
是个礼仪周全的孩子。孔老爷子笑了下,倒很给面子,亲自打开了。
包袱皮滑落,露出里面一头尺长的昂首奋进的金牛,肌肉健硕、筋骨流畅,神态体魄无一不精,无一不像,两颗黑豆点的眼珠也颇有神采,仿佛下一刻就要“哞~”的叫出声来。
礼物,孔老爷子收过很多,却未曾有这般巧思——当然,也无人敢送草与
他,倒真有了几分兴致,拿起来细细看了一回。
“这是,”他略眯着眼睛看了,手指轻轻摩挲,有些惊讶,“麦秆编的?”
秦放鹤点头,稍显羞赧,“是。”
能认出破开、变形后的麦秆,证明这位老人非但没有不通人气,反而可能相当了解基层生活。
这倒是与他的出身不大相符。
这份礼物,似乎当真投了孔老爷子的欢心,他自己把玩片刻才叫了人进来,直接摆在一旁的架子上。
孔姿清顺着看了眼。
那架子上原本摆的都是精致瓷器,清清冷冷,如今骤然多了一尊草编金牛,好似突然有了烟火气。
不过,他还是觉得自己的小青蛙最好看。
孔老爷子问起秦放鹤家中情况,又特意问了今年的收成,看上去跟普通长辈没什么分别。
秦放鹤却不敢松懈,“收成倒还好,与去岁相比没什么大出入。只是今年雨水不丰,虫子也多,乡亲们要日夜引水,随时灌溉,又要赶鸭子捉虫,比往年累些。”
因吃多了虫子,今年白云村的鸭子们长势头很好,个头肥壮健硕不说,鸭蛋也又多又好。
孔老爷子点点头,看着孔姿清说:“靠天吃饭,本就不易。”
这些日子孔姿清也没闲着,尤其麦收时,老爷子还特意打发人带他去田间地头。也不用真下去劳作,只这么看着,便足以窥见民生不易。
“县试时你写的《惠农论》,我看过,言之有物,很不错,”说起这个时,孔老爷子眼中多了一点真实的欣赏,“难为你小小年纪还能有那般见地。”
这正是他最想不明白的地方。
当初年前宴会初见,他就有些惊讶,这个孩子虽衣衫粗糙,然神态大方、进退得当,本以为是哪个落魄大家流落在外的子嗣,谁又能想到,竟出身乡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