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没区别……”
邹敏刚要长篇大论地劝说儿子,林海东走过来,耐心地说:“唯一,你听爸爸讲,很多你现在不能做的事,移植以后,你都可以做!你要相信爸爸妈妈和邵院长,他是这方面的权威。”
“比如做//爱,对吗?”林唯一嘴角浮出一个嘲讽的笑,配上那苍白的脸庞和一头散在枕头上的黑色长发,竟是分外妖冶,他迎着父母目瞪口呆的表情,继续说道,“移植后我就能做//爱了,可以和人结婚生小孩,林家就再也不用担心绝后的问题,你们这庞大的商业帝国也会有人继承,对吗?”
单文晖也在病房里,听到这句话后,很识趣地走了出去,把空间留给那一家三口。
看着神神叨叨的儿子,邹敏心力交瘁:“唯一你为什么总要这么想?我告诉过你我们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
林唯一直视着她的眼睛:“从来没有?我亲耳听到的。”
林海东说:“你曲解了我们的意思!”
林唯一笑了笑,说:“我的心脏负担不了性//行为,只有心脏移植后才有可能正常做//爱,承受得了性//高//潮对心脏的刺激,这种浅显的意思还能怎么曲解?我告诉过你们我没想要做//爱,我更不希望身体里有另外一个人的器官。我不怕死,那是解脱,这样的日子我早就过够了。”
他脸不变色心不跳地与父母讨论“性”这件事,搞得林海东和邹敏两张老脸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又因为他话语里再次透露出的厌世情绪,使得邹敏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边哭边说:“唯一,你不可以再说这种话!爸爸妈妈只希望你能好好地活着,健康地活着,爸爸妈妈只有你一个孩子……”
“健康?”林唯一再次冷笑,懒洋洋地收回视线,“这个词这辈子与我绝缘,你们想要一个健康的孩子,就等下辈子吧。要我说,当初,你们就不该把我生下来。”
林海东和邹敏心情复杂,林唯一的心脏有问题的确是在邹敏怀孕时就已被查出,只是因为当时夫妻俩求子多年,邹敏吃尽苦头才怀上这个孩子,根本不舍得打掉,便听从医生的建议,打算等生下孩子再做治疗。
邹敏想不明白,心脏移植手术发展到如今早已不是疑难杂症,别的病人忧心供体,忧心昂贵的治疗费用,忧心手术能否成功,抗排异会不会太过痛苦,而林唯一不愁供体不愁钱,还有最好的医疗团队为他服务,明明是大好年华,却死活不肯做移植,似乎对活下去没有半点期望。
邵骏院长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心血管外科专家,操刀心脏移植手术已有二十多年,柳叶刀下成功案例无数。十几年前,邵骏还是主任医师时,就建议林唯一做心脏移植手术,说移植是针对林唯一病情最好的办法,没有之一。如果不移植,林唯一也许活不到成年。
当时林唯一才九岁,还是个懵懂的小孩,对于心脏移植手术,他非常期待,一点都不排斥。
遗憾的是,因为某些客观原因,移植手术被迫推迟到林唯一青春期发育后才能进行。谁都没想到,短短几年时间,随着林唯一从孩童长成一个少年,他的观念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开始极度排斥移植。
现在他已经二十二岁,早就过了邵院长建议的最佳手术时间,依旧倔得像头驴,急得邹敏恨不得把他绑上手术台,又知道这样的做法弊端众多,即使手术成功,林唯一也有可能选择自我了断。
所以,这些年来,全家人都在变着花样地劝林唯一接受手术,林唯一的立场却从未动摇,说不做就不做,打死都不做!
他这个“死”可不是打嘴炮,邹敏知道,她的宝贝儿子是真的会去寻死。
林唯一需要休息,暂时还不能出院,探视过后,林海东夫妻无奈地离开医院,只留单文晖和护工在病房陪同。
单文晖让护工去外面待着,自己岔着腿坐在病床边,问床上躺着的人:“你到底为什么不肯做移植?”
林唯一说:“不为什么,就是不想做。”
“你不想活下去吗?”单文晖想不通,“又不是什么风险很大的手术,别人整个心肺系统都能一块儿移植,你就是个单心脏。”
林唯一笑得古怪,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不想活。”
“好死不如赖活着,你家又不差钱。”单文晖试图用身边人的经历给林唯一讲道理,“我以前当兵的时候有个战友,有一次我们练跳伞,这人点儿背,落地时没找准方向,摔断了尾椎骨,弄得后来走路都不利索,退伍后找不到工作,也找不到老婆……呃,他那方面有了障碍,没法过夫妻生活。这人现在唯一的收入就是部队给的补贴,都这样了,人家还好好活着呢。”
林唯一不为所动,问出另一个问题:“跳伞刺激吗?”
“废话。”单文晖失笑,“问这干吗?你又不可能去跳伞。”
“你说……”林唯一幽幽开口,“我要是去跳个伞,或是蹦个极,是不是能当场死掉?”
单文晖嘴角一抽,笑不出来了,骂他:“胡说八道什么呢!被你爸妈听到又以为我给你出了什么馊主意。”
林唯一笑了笑,没再继续往下聊。
单文晖心中不安,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言而喻,一个水杯摔地上都能吓得心脏病发作的人,还跳伞?还蹦极?没落地估计就得先升天。
他和林家夫妻一样想不通,不明白林唯一为何会失去求生欲,换位思考一下,普通人都会选择做移植吧?而林唯一什么都不缺,怎么就是不愿意呢?
单文晖觉得,林公子就是没过过真正的苦日子,得了个心脏病就觉得自己全世界最可怜,作天作地,无病呻吟。
不对,他是真有病。
单文晖转念一想,又觉得可以理解,林唯一不是普通人,他是个精神病,医生认证过的。
林唯一继续在床上休养,病房里渐渐变得安静,他依旧感到疲惫,这是心脏病患者的生活常态,身体乏力、精神萎靡、心慌心悸……林唯一早已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能激动、生气、害怕、着急……哪怕是“高兴”这种积极正向的情绪,也得生生憋在心里。
何况,他也遇不到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不知什么时候,林唯一睡着了,单文晖陪在病床边,因为无聊而看起了网络小说。
一个多小时后,林唯一醒过来,身子刚一动弹就被单文晖察觉,问:“醒了?”
“嗯。”林唯一坐起身,抬手挠挠头发,掀开被子下了床。
单文晖问:“上厕所吗?要不要我扶你?”
林唯一摇头:“不用。”
去卫生间前,他带上了手机。
单文晖提醒他:“不准锁门,别坐太久,有事就叫我。”
林唯一简短地回答:“知道。”
他没在卫生间待太久,出来后又慢吞吞地爬上了床,单文晖问:“晚上想吃什么?我让吴姨准备。”
林唯一说:“随便。”
“又是随便,那个……艇仔粥,吃吗?”单文晖给了他几个选项,“还有生滚鱼片粥,鸡丝粥,牛肉粥,皮蛋瘦肉粥。别挑食,你现在只能喝粥……”
“就艇仔粥吧。”林唯一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面无表情地做了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