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说不准。”平安嘟囔:“那可是人家男人,她过去后说要住几天办后事,大人这么好的脾气会不答应?一拖两拖,人家就不回来喽。”
章福安居然被平安的话噎住了,是啊,凤仙若是说她要留几天办后事……他能不同意?
平安看他这个样子有些恨铁不成钢,低低说:“你放心,她们夫妻要是真敢这样欺负你,我就当场大闹!让他们把钱退回来!”
章福安瞧着平安小小的拳头笑了:“好孩子。”
王凤仙收拾好从屋里出来,她换上了之前带过来的补丁衣服,什么也没拿没戴上了马车。
章福安嘱咐她小心些。
她应了一声,又探头看他,和他说:“今天立冬,老爷晚上等我回来包饺子。”
章福安愣了愣,抿嘴笑了,“唉,晚上等你回来。”
等送走王凤仙,章福安进了院子里,坐在枣树下的躺椅上晒太阳,才发现躺椅上铺了软软的垫子,垫子是凤仙用各种旧料子缝的。
自从她来了以后,这家里的椅子上都多了垫子,他那些破衣服她一件件缝好晒干净。
章福安想起,王凤仙刚来那几天,她真的尽心尽力不嫌他脏,不嫌他恶心……
他这具残缺的身体,自己看了都想吐,可王凤仙在他病重没办法下床那几天,日日替他擦身子、泡脚,夜里起来几次给他喂药喂粥,几乎是把屎把尿的伺候他。
有些夜里,他看见王凤仙累的趴睡在他手边,他都觉得难过。
说句伤心的话,他从来没有被人当成人看过,日子久了连他自己也不把自己当人看,可王凤仙把他当人。
章福安从怀里掏出了长命锁,打开来看着里面的字轻轻叹气,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当真了?他当真把王凤仙当成家人,当真把她肚子里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
有一天,王凤仙坐在床上给他缝衣服,突然“哎呦”了一声,笑着和他说:“肚子里的小人儿踢她了。”
章福安很好奇,她就拉着他的衣袖把他的手掌放在了她隆起的肚子上。
隔着衣服,章福安能感觉到里面小小的生命在跳动,他在那一刻很没出息的想落泪。
也在那一刻,他和王凤仙说:“有没有给孩子取名字?”
王凤仙摇头,说还不知道男女,又难得对他笑着说:“老爷读过书有文化,能不能帮孩子取个名儿?”
他就真的翻了很多书,又找了大夫来诊脉,说怀的是个姑娘。
取了很多名字,他拿给凤仙选,念给凤仙听。
他说:宝珠的意思是如珠似宝,掌上明珠。
凤仙就不好意思的笑了:“这名字真好听,就是太金贵了,哪有穷人家的孩子叫这样金贵的名字?叫人笑话,也怕养不活。”
他一时顺口就说:“怎会养不活?你若不嫌弃她就是我女儿。”
她望着他,他便脸红耳臊起来,辩解说:“再穷的人家,女儿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
王凤仙眨眨眼,说了一句叫他心酸的话,她说:“我的家里没有人把女儿当宝,卖的卖,死的死,做老爷的女儿才是宝。”
他为凤仙心酸,也为自己心酸。
章福安揣着长命锁睡着了。
叶同尘的灵体就从长命锁里飘荡出来,寻着王凤仙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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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闹哄哄的村子里找到了王凤仙。
很多男男女女在看着回村的王凤仙,在她背后议论,彷佛她不是被丈夫典当出去的,而是自己偷汉子。
有些半大的小子嬉笑着追着王凤仙,用不知道在哪儿听的浑话说:“太监典你回去干什么使啊?”
“滚!”平安用马鞭子甩开他们很大声的骂:“回去问你爹穷到把媳妇租给别人为什么不自己卖屁股去!”
赵勇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将那群混小子们轰走,把王凤仙带进了屋子里。
屋子里,赵家的兄弟和老族长都在,灵堂是没有钱设的,赵勇用剩下的一点钱给母亲买了便宜的棺材。
王凤仙进去磕了头,其他人就离开让赵勇和她“团聚”。
被典出去三个月,王凤仙没有什么话想跟赵勇说的,她站在这屋子里只觉得透不过气,想要快点离开。
赵勇还是那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只是多了些愧疚,对她更好些,拿了一块布料出来,说是他母亲死前留给她的,让她给自己和孩子做新衣穿。
王凤仙没有接,让他留着自己用。
赵勇就有些无措的说:“是啊,你现在在章公公那里有更好的料子做衣服吧,我看的出来章公公对你很好。”
王凤仙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他现在怎么还能说出这种话?
“你别哭啊,我说错话了?我没有其他意思。”赵勇忙向她道歉,说他和他母亲都很感谢她,也觉得对不起她,可这不是没办法吗?难道那时候眼睁睁看着他母亲病死吗?
典当给一个太监六个月,就能换他们几年都赚不到的钱啊,况且那是个太监,她去了只是当丫鬟,吃不了什么亏。
可赵勇越这样道歉,王凤仙心里就越怨越难过,他是个大孝子,她为了报答他母亲的恩亲不能拒绝当牛做马,在被典当的时候她就看清了、认命了,人都要饿死的情况下做牛做马又有什么?
但赵勇不能这么说。
“什么叫吃不了亏?”王凤仙问他:“你是觉得你媳妇没有给他睡,你就不算吃亏吗?你典当我的时候我不过是头牛,现在你又觉得我是个女人了?”
“我没有这个意思……”赵勇只觉得自己嘴笨不会说话,无奈的叹气,打了自己一嘴巴,闷着头从包裹里取出了草编的小圆球、一个拨浪鼓,还有一件绣了老虎的小肚兜:“我做给孩子的,肚兜是娘给孩子绣的……”他提起母亲眼眶红了:“娘咽气之前还在惦记着咱们的孩子,说委屈你和孩子了……凤仙,我这辈子都会对你和孩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