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青冥身为皇帝,身边自有侍卫和军队保护,习武也只会防身术,还是小时候喻行舟教他的,只好姑且相信对方这番说辞。
“那你还敢如此托大,侍卫都不带。”萧青冥眯了眯眼,意味深长地盯着他,“你该不会是故意引对方出手,或者故意受伤,引朕担心吧?”
喻行舟羽睫轻轻眨动,慢吞吞道:“陛下这话是承认,为臣担心了?”
萧青冥:“……”
他把对方的手塞进被子里,挑眉:“那又怎样?是朕让你主持清查田亩一事,那些人与其说是冲着你来,倒不如说是冲着朕来,朕自然会担心。”
喻行舟叹口气道:“陛下放心,臣还死不了,就算是要死了,在死之前也必定完成答应陛下的事……”
一只温热的手掌捂上来,萧青冥有些无奈又嗔怒地望着他:“别胡说八道。”
喻行舟露出一双深黑的眼,直勾勾把他望着,忽然吃痛地嘶了一声。
白术好不容易将箭头取出来,擦了把汗:“陛下放心,这支箭镞被软甲卸去了力道,刺入的部分不是很深,只是一点皮肉伤,没有伤筋动骨,修养一段时日也就没事了。”
萧青冥鼻子里轻轻呼出一丝气流,淡淡道:“算你走运,下次不许了。”
喻行舟幽幽望向白术,轻轻道:“白太医,可臣怎么觉得头昏眼花,四肢无力,会不会箭上有毒?”
萧青冥的视线刷的移过来:“有毒?”
白术搔了搔脑门,一脸莫名:“没有啊,血都是鲜红的……上了药,用不了几天就会好的。”
喻行舟:“……哦。”
白术:“……”
是他的错觉吗?怎么病人一脸失望的样子?难道他诊断错误吗?
萧青冥在一旁扯了扯嘴角,还准备说点什么,倏然,书盛匆匆进来,躬身凑近他身边,神色严肃:“陛下,郊外的皇觉寺发生了大事。”
“起因是衙门组织税吏去皇觉寺附近清丈田亩,但当地百姓称田地都投献给皇觉寺了,现在都是皇觉寺的寺田,不允许税吏丈量,还引来了一群手持禅棍的武僧。”
“那些武僧称皇觉寺乃国寺,由先帝爷亲自题名,太后每月进香礼佛,再加上我朝一直以来礼遇佛寺,特许寺田享受免税特权。”
“衙门这边,又压得很严,双方僵持不下,周围的百姓都被僧人聚集起来。”
“他们竟然把衙门派去的官差和税吏,统统打了出来!”
“还说什么……”书盛小心翼翼瞥一眼喻行舟,后面的话不敢说了。
喻行舟瞬间收敛了神色,短暂的轻松转眼消失,凝重的气氛沉默地充斥四周。
萧青冥端坐在床沿边,眉宇不动如山:“还说了什么?”
书盛压低声音道:“还说,陛下身边有奸臣侵夺民田,与民争利,要联合起来,一起上京城告御状,请愿陛下诛杀奸臣!”
萧青冥霍然起身,双目如电,不怒反笑冷:“好啊,有胆!”
他扬声唤外面的秋朗进来:“立刻调集皇家禁卫军,朕要亲自去看看,究竟是谁在背后搅弄风云。”
“陛下。”喻行舟强忍着疼痛坐起身,肃容道,“此事事关重大,陛下不能令禁卫军与百姓起冲突,这正是那些小人的奸计,陛下硬碰硬,只怕会正中对方下怀。”
萧青冥微微回过神,侧头看他,缓缓笑起来,带着锋芒毕露的优雅与凌厉:“老师只管放心,这次是你替朕背负了民怨和小人的明枪暗箭。”
“敢在朕眼皮子底下伤你,无论是谁,朕必将之挫骨扬灰!”
说罢,他转身就要离开,喻行舟一身冷汗想下床跟着去,被白术按住:“摄政大人,伤口还没缝合呢,别乱动啊。”
“陛下——”
萧青冥的声音自外间清晰传来:“你呆在这里治伤,不要担心,诸事一切自有朕做主。”
床榻之上,喻行舟恍惚地望着门口的方向,不知该喜该忧地浅浅叹了口气,半晌,手指在腕间轻轻抚过,终是低头一笑。
※※※
京郊,皇觉寺。
皇觉寺自三代皇帝之前建立,几乎得到了每一任君主的礼遇,新皇登基后,在皇觉寺烧香祈福,并赏赐寺田,已成惯例。
到了先帝在位时,信徒已有数十万众之多,先帝更是尊敬有加,不仅亲自题匾额,还要求皇后每月代替他来进香,陈太后越发对佛门笃信不疑。
为了逃避粮税,无数百姓将自家的田寄在皇觉寺名下,自愿成为佃农,交租给寺庙,虔诚的信徒甚至每月还主动交大量香油钱。
皇觉寺一代代累积了庞大的田产,至今竟然已超过八万亩之多,大多数都是上等的良田。而皇帝一座皇庄的占地,也不过二十多万亩。
京州大大小小的寺庙,在皇觉寺的兴盛下,也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头,近几十年来,已经超过了八百座佛寺,寺田不计其数,全部享受免税待遇。
皇觉寺门口,一众手持棍棒的武僧,集结成阵,正与衙门派来的几十名差役和税吏对峙。
周围聚集了无数闻讯而来的百姓,黑压压足有好几百人,将寺庙大门堵的水泄不通。
他们手里拿着锄头,钉耙,甚至扫帚,不断地挥舞,试图驱赶差役和税吏。
不少人税吏脸上和身上都受了伤,无奈之下只能不断后退。
为首的差役厉声大喝:“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殴打差役,是想造反吗?”
一位武僧露出一脸悲悯之色,重重杵一下禅棍,道:“阿弥陀佛,尔等胥吏,鱼肉乡里,盘剥民脂民膏,今日我皇觉寺必定庇护信徒,绝不会让尔等踏入寺内分毫!”
他手一挥,众多武僧立刻组成一排排人墙,挡在差役们面前,高高举起手里的棍子,朝他们逼近。
在他们身后,常年供奉香火的信徒百姓们越发激动,口中不断颂着佛号和感恩戴德赞誉之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