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睛空洞失焦,目光投在暗夜中,是化不开的苍茫悲凉。
他看不见。
许幻竹斜了斜伞柄,落到少年身上的雨水被伞面挡在了外面,在两人周围倏然拉起一道圆形的雨帘,地面泥泞的水坑里映出一站一坐的两道人影。
有风吹过,叶动婆娑,树上积蓄的水珠扑扑簌簌落下。
许幻竹摸了摸微凉的脖颈,顺着冷风开口:“这时节雨多夜长,秋日寒凉。但耐心等一等,未必不会雨过天晴,春暖花开。”
少年没什么反应,仍旧一动不动地坐着。
她偏过头,从她这个方向往下看,能看到他睫毛上挂着的水珠,直挺英气的鼻梁和浸在雨水中的没什么血色的唇瓣。
她忽地心下一颤,这孩子,好像也听不见啊。
冰冷、疼痛、绝望、狼狈,一颗心碾碎在泥里……那时的她大概也是这副模样吧。
许幻竹不由自主地伸手摸向腰间坠着的一块玉坠,是一片竹叶的形状。
玉坠子冰凉,但捏在手里,又很快生出一份温润的质感。
手覆在玉叶吊坠上,她突然想,若是当年的她没有遇见凌清虚,现在又会在哪里?
雨水渐渐,她一时间忘了离开,就这么替他遮了片刻的雨。
直到树后响起一阵脚步声,许幻竹才回过神来,缓缓松开握着玉坠的手。
她猜想应该是柳山斋来了,许幻竹今夜来此等他,还有十分重要的事。
于是不再逗留,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俯身塞到了少年怀里,便急匆匆地转身走了。
后来原地只剩下少年茫然地捏着药瓶,一只手抚上自己的手背,轻轻摩挲。
刚刚那人凑近的时候,腰间坠着的玉石划过他的手背,温温的,有叶脉的肌理。
他彼时尚不在意,一路崎岖波折过后,回望时才发觉。
就是这一点点的温暖,如暗室逢灯,助他良多。
许幻竹从树后出来时,柳山斋已在一旁站着朝她挥手。
他迎上来,又往树后望了一眼,问道:“时家的那个孩子,你认识?”
柳山斋与许幻竹相识三年有余。
外头都喊她“冰山美人”,不过这倒不是什么夸赞人的词汇。
毕竟如今的修真界,推崇“互助”,“友爱”,“相亲相爱”等等充满温度的词汇,像许幻竹这样冷冰冰的,最不受人待见。
而自从与她认识以来,柳山斋十分清楚,许幻竹是个嗜剑如命的人,整日里的生活枯燥无聊得很。除了修炼就是修炼,偶尔破天荒时会与他喝上一杯,也就是喝了酒,才能听她聊几句真心话。
是以,柳山斋未见过她有这般多管闲事的时候。毕竟她与凌虚宗门中的师兄弟之流,平时交情也是淡淡,可见她不是个热心热肠,善于与人结交的人,更显得如今这番举动,有些稀奇。
“我不认识,就是觉得看着有些可怜罢了。”
许幻竹等他过来了,两人一同往东边的方向走去。
柳山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回忆起许幻竹送药的场景,好像想起了什么,“我看你刚刚给他的药瓶,看着有些眼熟。”
许幻竹:“没错,就是上回在你那儿拿的。”
柳山斋:……
大概是长年同人打交道的缘故,柳山斋一张嘴从来闲不住。一路上,他与许幻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就是没问她去焚山做什么。
许幻竹一直觉得,他这人虽然话多了一些,但有个十分好的优点。
那就是不该问的事情,即便是再好奇,他也不会问。不然以许幻竹这样不爱吭声的闷葫芦性格,是决计没可能与柳山斋成为朋友的。
“对了,别怪我没提醒你,魔域焚山可不是你一拍脑袋说进就进的。不管你是准备去做什么,可千万要想清楚。”
大半夜的,许幻竹突然传信给他,说要去焚山,让他带路。要不是看在许幻竹与他相识颇久,帮过他几次忙的份上,他还真懒得管这闲事。
“啰嗦。”
魔域焚山,在修真界和魔域交界之处,是块位置尴尬的地界。说起来更像是黑白地带,既不由修真界管辖,也不归属于魔域。
焚山神秘,相传其中藏有许多仙丹妙药、法器宝物和功法秘籍,令人向往。
不过这样既特殊又富贵的地方,却鲜有人造访。
只因为焚山有一道奇怪的限制,只有阴年阴月阴时阴刻出生的人才能进去。
“我只能送你到这了,沿着这路口往前走就是。”
柳山斋停在黑底红字的大石块前,与许幻竹告别。
“我知道了,今夜多谢你。”
许幻竹朝他点点头,踏上带着湿热气的土路,往前走去。
“许幻竹。”她才往前走了几步,柳山斋突然叫住她,等她回头后,只看见柳山斋嘴唇微动,发出的声音片刻间被没入风雨中。
大概说的是什么千万保重,万事小心之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