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金堂

郁金堂 第40节(1 / 2)

司马银朱笑容未变,口气还是很疏远客气。

“人生忧患识字始,知道的多了,操心就多,所以郡马说了几回,想把小学堂开起来,给二位郡主开蒙,奴婢总说等等,闹得我们郡主怪他不上心。”

瑟瑟噎住了口。

从前贵贱有别,宫人另眼相看她也无法。

但如今姐妹三人平起平坐,都是郡主,为何在司马银朱和这群大宫女嘴里,只有李仙蕙永远是‘我们郡主’,就算明知她们赤胆忠心,已将性命前途尽数绑在李家,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羞恼。

而且,自打赐婚的旨意下来,李仙蕙就偏心到武崇训头上,提着他的上进纯良敲打弟妹,话里话外遗憾他们在房州没有受到好的教育,白耽搁到这么大,养得野人样不知好歹。

“书嘛,自然是该念的,女史早先教导的我都听明白了,也记住了,越是金枝玉叶,越要知道尊重,所谓人贵自知,人贵自立,单靠地位权势,得不到人家真心的敬服,我们行事也麻烦……”

她嘟着嘴顿了会儿,坚持说出自己的主意。

“郡马学问深,往后要顺梁王的老路走,做宰辅重臣,在外行走办差,倘若回家还不得休息,反要教导我们,就大材小用了。再者,我和三姐都是急性子,让他督导念书,只怕要吵些鸡毛蒜皮的嘴,搅得家宅不宁。照我说,还是请个温良忠厚的老先生来罢。”

她自以为给足了武崇训颜面,正如李仙蕙要求的那样,展现了李家作为胜利者宽广的胸怀,但也强调了他们就是处不来,这也是人人眼里看见的事实。

尤其是这样口气宁和地娓娓道来,简直周周全全,没有辩驳的余地,谁知司马银朱听了,却不满地蹙起了眉头。

“那恐怕不妥,今上是女帝……”

她说着,向右上方虚虚拱手,以示敬畏。

“上官才人和我阿娘是女官,太平公主虽未领实职,却常受召入宫,与相爷并六部主官,乃至进京述职的刺史们齐聚一堂,畅论国事。”

司马银朱严肃地反驳瑟瑟那番谬论。

“国朝的女子,尤其如郡主出身这般显贵的,本就该与儿郎一般,不仅要读书上学,游历九州,增长见闻,还应结交亲贵,广纳朋友。譬如太平公主府,便有各地来京的士子青年盘亘,高朋满座,谈天说地,还为她筹谋策划,直如当年的‘秦王府十八学士’。您有这样的姑姑,眼光便该高些,怎能随随便便请个读腐了书的老朽,就来信口开河?白把人教傻了?”

车轱辘话说来说去没有新意,瑟瑟烦她啰嗦,又感念她巴心巴肝的提点。

其实司马银朱的深意她很明白,就算武周转回李唐,女皇交棒给儿子,但有过女皇的世界再也不一样了,从今往后,不论是皇后、公主、郡主还是女官,在命定运途之外,都多了一条巨大的缝隙向上攀登。

甚至可能像女皇那样,凌驾在男人头上。

她当然不惮于把缝隙走成青云大道,可是……

瑟瑟烦闷地捂住耳朵,重重往梳妆台上一倒。

可是这一切跟武崇训又有什么关系?

世间多的是精明又跃跃欲试的士子,只等她轻轻点拨,羽化升天,就非得绑在他这棵歪脖子树上么?

本来也不是不能用他,可瞧他那副别扭性子,前日她突发奇想,去笠园瞧瞧他的屋子,就见墙上潇洒的飞白挂幅,写的是‘西土耆老’。

她问这拗口的词句有何深意,武崇训的解释兜来绕去,大概是自缚手脚,与世无争的意思,瑟瑟嘴上赞叹,心里却很不屑,有机会争才能唱高调放弃,武家已然一败涂地,争无可争,又谈何不争?

瑟瑟趴了一会儿,看司马银朱不紧不慢,大有今日不说出个结果,便不让她进宫的意思。

她心里发急,虽说储位定了,婚事定了,但太子上头压着控鹤府和颜夫人两座大山,还有太平公主和上官才人的立场不明,任何亲近圣人的机会都是弥足珍贵的,她只得按捺住脾气撑起来。

“女史想请个年轻的教习,我有主意。”

司马银朱看了她一眼,心道那时她等到旨意,嘚瑟地快溢出来了,得亏后来见识到魏王府轰然倒塌的场面,再见武延基惨遭□□,兔死狐悲,才把气性磨得圆润了些,如今说话装模作样,也算长进。

遂漠然问,“郡主说谁?”

瑟瑟嫣然一笑,面带得色。

“前日我去望潮楼找眉娘,说圣人登基时编撰过《御览》及《文思博要》两部诗文选集,却不大满意。近日重提这话,打算招揽些文学之士,重编巨著,如今控鹤府正草拟名单,譬如闫朝隐、徐彦伯、沈佺期等等,都在之中。”

第42章

司马银朱笑了声, 刚巧两个梳头的嬷嬷转回来,讪讪从她手里接过梳子,盘弄姐妹俩的发髻。

她便拿帕子抹了抹手上香膏, 侍立在瑟瑟身前。

“郡主想聘请这些已经在神都闯出名堂的年轻诗人来家开蒙吗?人家怕是不屑,到时候推脱的借口也是现成的,就说为了编书, 脱不开身。”

瑟瑟摇头。

“非也非也,女史说的长远之论,这些人倘若看得穿, 便该抢着做太子家女儿的西席,兴许他做官无甚前途,万世的名声倒从我身上来呢?倘若他看不穿, 只当教导女孩儿便是往水里扔银子, 没个回头处,我也不稀罕拜他为师。”

形容师徒之谊竟以银钱比方,惊得司马银朱瞠目皱眉,恨不得把她绑了扔进崇文馆,结结实实受两年教导, 可是底下的意思却很有说服力,亲贵读书不同于寻常世家,明里追求学问, 实则是挑选未来数十年的班底。

她拿粗话两头一堵,叫人无可辩驳,司马银朱不得已点了头。

丹桂、莲实都在窃笑,概因立储之后, 两人日日交手,打的火花乱溅, 不过初时总是女史轻松得胜,日复一日地,瑟瑟倒赶上来了。

见司马银朱退开,两人忙上来挑首饰的挑首饰,问衣裳的问衣裳,把姐妹俩打扮的花团锦簇,可以登车进宫了。

出发前,瑟瑟走到司马银朱跟前,微微一低头,很有莲花出水的娇羞。

“其实昨夜我与郡马闲谈,说起梁王府和颜夫人的渊源,这才知道夫人膝下只有独女,女史别无兄弟姐妹。”

她优雅地比了比手,展示近来学习宫规的成果,帔子轻软的衣料在和风中轻轻摆弄,浅淡的血牙色粉中透紫,像一抹烟霞。

司马银朱抬眼望她。

果然美人不省心,才赢半局,就迎风招展起战果,明明是她不肯与武崇训亲近,偏要强调两个人交心知根底,总是武崇训傻,什么都交代给她。

司马银朱俯下身,从孔雀蓝琉璃大缸中掰断盛开的白莲花,盘在手里,才下过雨,花瓣上大珠小珠滚来滚去,煞是可爱,她拨弄着,随意道。

“是啊,奴婢的亲缘不及郡主深厚,两岁就随阿娘进宫,虽说血浓于水,到底相隔太远了,与祖父、外祖家情分都浅,寂寂深宫,只有我们母女相依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