媿姈叹道,“好了,都是一家人,你也不是有意的,起来罢,好好做事就行。”
狄虎没有起来,只是抬头,打探司樾的脸色,身子还跪在地上。
司樾哼笑一声,一指媿姈,对着狄虎道,“记住了,这是你奶奶,下回再要骂她什么,先想想自己是她孙子。”
“是、记住了。”
“滚起来。”
狄虎起身,面上有些挂不住。
可那毕竟是司樾,他也不是头一回为她丢脸。
司樾眸光一扫,看过了全场,“你们嘞,看戏呐?”
全场妖魔连忙也跟着跪下叩首,口中齐呼:“请奶奶饶命!”
媿姈抿着唇角,压住笑意,道,“起来罢。”
“谢奶奶。”众妖魔喊着,可尚不敢起身,直到司樾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得,该干嘛干嘛去。吃的喝的,都给我送去宫里。”
她走下了座儿,路过蛇女时,停下了脚步。
这一顿足,让蛇女心跳一滞,忙低下了头。
司樾没有翻抱厦的旧账,只是对她道,“回去罢,让嬖姬安心,告诉大家,司樾回来了。”
她走出了大门,那身影既不高挑也不威武,可只要她想,就没有一个人敢在她面前大声说话。
媿姈携恒子箫留了下来。
她随殿中众人目送司樾离开。
司樾来找狄虎算账,把媿姈捎上,一是给她出气,二是给她重新立威,让所有人都知道——
媿姈永远是那个执掌后权的姈姑姑。
不管她在不在,若有人敢欺辱媿姈,司樾必来讨债。
至于狄虎,司樾自然是恼的,可看着昔日战友这幅模样,她心中也是愧的。
在灵台锁了三千年,她也曾懊悔过。
和天界开战,虽是群魔并起之请,可要是她能多听媿姈的劝,压下那番意气,便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田地。
年轻时,被关在灵台里的司樾时常这般懊悔,可到如今,她已非昔日的混世魔王、一个只懂兄弟意气的匪首。
听了三千年的经法,她悟了禅,醒了道,了解到混沌以外的天地法理。
混沌和天界素有怨怼,这开天辟地以来的宿怨堆积膨胀,早晚有一场爆发——
而她,不过是这数万年亿兆生灵恩怨的一介火星罢了。
一切都是那么刚刚好。
正好在混沌界达到巅峰、她最膨胀时,传来了老头死讯;
正好天界已对蓬勃发展的混沌忍无可忍,下定决心全面开战;
战书传来时,正好遇上柳娴月一族的周年忌日,向来极力反对和天界正面对决的他,在那一次没了声响。
正好一直以来都伴在她身边的柳娴月,第一次突然提出要和她分线作战;
正好在她抽不开手脚时,传来了柳娴月被杀的消息。
一切都严丝合缝、正正好好,少了哪一环都到不了今天的境地。
诸多巧合碰在一处,便不再是巧合,而是注定。
司樾明白了这一道理,也参透了两分背后的深意。
即便如此,对于混沌众人,她依旧是该愧疚的。
到底她还是那个王,他们还是死心塌地地跟着她。
在雨霖寺之前,司樾自以为看清了自己的职责所在,灵台里所听所闻的一切,她会一一转达给这浑浊的混沌众生。
可雨霖寺中,那个哭着扑向她的小小子,却让她又看不明白了。
她已经因一时冲动而受罚三千年,如今,难道又要再一次的置混沌界于不顾么……
在现在的司樾心中,衡量恒子箫和混沌界分量的,不再是感情、理智、责任等,而是更高一层的缘法。
柳娴月走了,没了参谋,她倒成了那个一步望十的人。
和恒子箫的缘到底是为了什么,这场因缘对于混沌界、对于诸多妖魔、对于她又意味着什么……
司樾需要想清楚,什么样的行为才能为混沌界、为恒子箫带来善果。
她走出了鸠山,经过方才的整治,这里的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夜风拂着她发上的柳枝,枝梢搔触着她的脖颈脸侧。
司樾回眸,瞥向在余角处因风翻飞的枝条。
她抄手于袖中,嘴角一扬,自语道,“多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