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戴上斗笠出了门,门外还是光秃秃的庭院、密密麻麻的重檐。
一尘不染的走廊外虽无花卉,却因用料珍贵,散发着古朴幽雅的木香。
只是天空暗沉,雷雨密布,青石板的庭院、黑瓦的屋檐,这些东西拼凑在一块,色调灰暗,气氛黯黪。
恒子箫不太喜欢这里的布局,太过紧凑,太过肃穆。
廊上迎面来的下人见了他,退在两侧,皆低头弯腰,面无表情噤声不语。
明明往来的人并不少,可却没有丁点儿脚步声、说话声,四周静得诡异。
恒子箫第一次梦到这里时,被好奇和惊慌掩盖了一切,如今再看,只觉得这地方实在不是人待的地儿。
在裴玉门,就算最最严肃的大会也没有这里死寂。
沉默的人们令此间环境愈发压抑,像是蒙了一层黑纱的回忆,冗长而凄寂。
雨声萧索,带着潮湿的寒气。
恒子箫迈步向前走着,在这紧密的空间里却觉出了两分空虚。
好空……
木偶似的下人、寸草未生的院子……这个地方没有一点生机,连雨声都变得生涩僵硬。
越是往前走、越是陷入这样的环境,恒子箫便越是想见司樾和纱羊。
他想听师姐用那嫩芽儿似的嗓音叽叽喳喳地说话,想看师父嘻嘻哈哈、骂骂咧咧不正经的模样。
他一停不停地往前方走去,走了半晌也没走出建筑,真不知这片房子到底大到了什么地步。
约莫两刻钟的工夫,他终于停了下来。
眼前是三栋黑瓦的高楼,门口挂着一块黑底烫金的匾,上书三个苍劲大字——咎刑司。
门口立着两个戴黑斗笠的守卫,见到恒子箫立即单膝跪在了雨中。
恒子箫从他们之间走过,进入主楼,主楼阶旁又有同样打扮的守卫,一样又是沉默地跪下。
这里所有人好像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的衣饰、一样的举止、一样的不看他、不说话。
他自正门走入,里面往来人员不少,墙壁上燃着明亮的火光,不知是什么东西在燃烧。
那一团团火烧得十分热烈,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
“主上!”
恒子箫终于听到了声音。
楼里下来一人,来到他面前抱拳躬身,“还未招。”
难得有人和他说话,可恒子箫却毫不理会,越过他便往楼上走。
那人紧忙跟在他身后,一路上了三楼。
此间布局和牢狱无异,每一层都是数不尽的牢房。
看着那一间间牢房和关满的囚犯,恒子箫不由得一愣——他到底是什么人。
幼时的他以为自己成为了富商,可如今想来,什么富商敢和宁楟枫所在的昇昊宗起冲突,什么富商又会在家里建这么大的牢房。
恒子箫所过之处,两边牢房哀嚎求饶声不绝于耳,空气中除浑浊的骚味外,还有一股淡淡的尸臭……
气味和声音融为一体,令恒子箫脸色有些发白,不是恐惧这阴森血腥的环境,而是恐惧他自己——
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想要找人来问个清楚,可脚步不停,身体不受他控制,只能一步步向前,往更深处走去。
待到最里间的牢房时,他停了下来。黑眸扫了眼里面戴镣的男人。
那人衣着褴褛,布料却是丝绸,头发散乱,戴的却是玉簪。
想必原先也是非富即贵,只是如今狼狈不堪,衣服各处都渗出了血来,气息也微弱凌乱。
他愤恨地瞪了恒子箫一眼,眼中恨意入骨、血丝弥漫。
恒子箫转身便走,冷声道,“提审。”
立即有人打开牢笼,粗暴地扯着男人出来。
男人被转移去刑室,吊在木桩上。
密闭的屋里摆满了刑拘,恒子箫坐在椅上,抬眸看向吊着的男人。
“恒箫!你这挨千刀的!”男人冲他啐了一口,“有本事就杀了我!”
“放肆!”随行的两人立即上前呵斥,恒子箫稍一抬手,示意噤声。
他双腿交叠,手搁在膝上,对着绑在木桩上的男人开口,道,“徐庄主,受苦了。”
“呸!”男人骂道,“我受的那些苦哪一条不是拜你所赐!你有什么面目说这话!”
“往后不会了。”恒子箫道,“只要你把血琉璃交出来,我可以放你妻儿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