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樾眯眸,“我的错。”人竟能死心眼到这个地步。
她扬起鱼竿,收了线,把杆子抗在肩上,另只手抓着小马扎和竹筒上的绳子,站起来对恒乞儿道,“走罢,避避雨。”
恒乞儿亦步亦趋地跟着司樾,司樾没有打伞,他也没有。
贵如油的春雨毫不吝啬地浇在两人头上。
街上没了人,正是吃饭的点儿,又下了雨,只有师徒二人傻子似地在雨中漫步。
恒乞儿的睫毛上都挂了水,他有些哆嗦,既是冷的,也是因为身上沾了水,怕的。
司樾走在前面,没有回头看他,他也没有出声让司樾停下,只是低着头,盯着司樾那双布鞋的脚后跟,沿着她在水里踩出的浅浅涔印,一步步往前走。
那双薄薄的布鞋上面是未染色的麻布裤子,裤子有点短,露出一截白色的脚脖来。
恒乞儿看着,忽然想起一个月前做的那场梦。
梦里的司樾和现在差别很大,大到不像是一个人……
梦里的,是白锦银线刺绣的长靴,不染纤尘;
眼前的,是沾了泥水的黑布头鞋,薄薄的鞋底上纳着粗糙敷衍的针线,菜场上卖,十文两双还得搭个线头送人。
恒乞儿生出一股陌生感来,一时说不清是梦里的鞋子更加真实,还是眼前的鞋子更加亲切。
抬手摸了摸腰间,隔着衣服,恒乞儿摸到了一条硬.物,那是司樾给他的匕首,说是叫作金鳞匕,从一条金光闪闪的大鱼肚子里取出来的。
司樾说的时候,纱羊嘲笑了她一顿,“凭你也能摸到大鱼?”
司樾骂骂咧咧了几句,但恒乞儿相信她的话。
因为这把匕首在暗处看是黑的,和鲫鱼背一样,在阳光下却能透出金色来,看着确实和鱼有两分关系。
他低头跟着司樾淋了大半刻钟的雨,终于抵达了终点。
恒乞儿这路上净顾着看鞋了,也不知道走来了什么地方。
直到司樾停下、身上再没淋雨了,他才回过神来打量四周。
他们处在阡陌上。
眼前是一座小茅屋,屋门口撑了一块茅草棚,棚下摆了一张老旧的木桌和四条长凳。
前后一望,是这条路上唯一看得见的房屋。
“呦,这不是司小子么。”小屋的门敞开着,里面走出来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他身上兜着一块老旧发黄的围衣,比裴莘院的厨娘的还旧些,他一边在围衣上擦手,一边弯着腰走了出来。
司樾将渔具搁在桌子旁,熟门熟路道,“来两碗打卤面,再切三斤牛肉,包上一半我带走。”
男人闻言笑道,“怎么,今儿一个人能吃两碗了?我猜猜,是不是一条鱼都没钓到,气得胃都撑大了?”
“胡说什么!”恒乞儿被司樾挡在了身后,司樾侧过身,一手拍在了恒乞儿肩上,“喏,带个小子出来。”
那只手甫一落到恒乞儿肩上,倏地传出暖意。
下一刻,恒乞儿的衣服、头发全干爽了,仿佛从未淋过雨。
他这才发现,刚才沾满泥水的司樾,竟在进入草棚后便变得干干净净,连一丝潮气都无。
“呦,”男人上下打量了一眼恒乞儿,“这是你的谁啊?”
“我的祖宗。”
“乖乖,我竟不知道你祖上这么俊俏,女孩似的漂亮。”
“啰嗦什么,”司樾坐了下来,“快上面,我都快饿死了。”
男人笑了笑,擦着围衣回了屋。屋里采光不好,加上雨天,看着阴恻恻的暗昧。
恒乞儿坐到了司樾左手边,司樾从筷笼里拔了双筷子给他,自己也拿了一双。
雨落在他们头顶的茅草棚上,发出滴滴啪啪的闷响,听着很舒服。
四周下着雨,稍有两分寒意的风卷进棚里,恒乞儿穿着温暖干爽的衣服,后面的小屋升起了炊烟,隐约飘出几缕面食的香气。
他吸了吸鼻子,看向司樾,司樾正在收她的鱼竿。
她似乎很渴望钓到鱼,但若是一天下来两手空空,也只是骂上两句倒霉,并没有半点躁气。
发现恒乞儿正盯着自己,司樾问:“你干嘛?”
恒乞儿抿了抿唇,继而开口,道,“师父……再教我,仙术。”
“来咯——”他刚开了口,男人便从屋里走了出来。
他手里端着两海碗热腾腾的面条,面上盖着厚厚一层卤子,即便是在阴沉的雨天、昏暗的茅屋下,那卤子都折射出动人的光泽来。
天下地上仿佛都是灰冷的,只有这两碗面是唯一的色彩。
他把面放在司樾和恒乞儿面前,又上了一大包切好的熟牛肉,司樾见了面,眼睛笑开了,侧着身和男人道了句,“多谢。”
“吃酒吗?”男人问。
司樾拿起筷子,在桌上戳了戳筷头,“算了,改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