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一场大旱,奶奶将所有的食物都喂给了恒乞儿,于去年饿死在了屋中。
从那之后,大家便他称为“晦气的乞丐”或“灾星”、“丧门星”。
五日前,一群穿得仙气飘飘的人来到了恒家村,召集了所有年满五周岁的孩子,让他们排着队,依次去摸一颗透明的球。
没有人叫恒乞儿去,恒乞儿自然不会主动往人堆里凑。
村子里没有不讨厌他的人,除非必要,恒乞儿绝不在人前露面。
那天出门,是因为所有村民都围去了那些外人身边,田里便没了人。
趁着这个机会,恒乞儿想看看有没有遗漏的番薯、萝卜,路过排队处时,他听见了一位婶婶和那些外人的对话。
婶婶问:“请问仙人道长,要是通过了,得交多少束脩呢?”
领头的外人答道,“大娘,仙门收徒看的是缘分,不收费,只要孩子能通过考核,往日的衣食住行一切费用都由裴玉门承担。”
婶婶吃了一惊,“那怎么好意思呢,那么多孩子,一天吃饭得要多少钱呢?”
“您放心,这点钱裴玉门出得起,山珍海味没有,两菜一汤还是做得到的。”
恒乞儿咽了口唾沫,双脚定在了原地。
抽搐的胃翻滚着强烈的酸意,这酸烧得喉咙发疼。
这份日日夜夜缠绕着他的饥饿在听到这段对话后奇迹般削减了不少。
他没有靠近人群的打算,只是两菜一汤这四个字在他心中不断盘旋,随着心跳一下又一下地鼓动,且越跳越快、越跳越剧烈,顶得恒乞儿双耳嗡鸣,眼前也模糊了起来。
他定在了原地挪不动脚,想多听一会儿,似乎听着那些话语,他的灵魂便随着白衣人的描述,进入那美好的世界当中。
直到前排的孩子看见了他,扯了扯父母的衣袖。
“天老爷,这个扫把星怎么也来了?”
大人们看见了他,立刻窃窃私语了起来,“村长,快把他赶走,要是被仙人看见了可怎么得了!”
“万一仙人们看出了他的身份,以为我们村子里的人都和妖孽厮混可怎么办!”
“孩子们还等着成仙呢,不能得罪仙人,快把他赶走!”
村民们火急火燎地小声交谈着,他们避着裴玉门的弟子,但对于已经筑基的仙家子弟来说,这些声音清晰可闻,没有错漏一个字。
几个弟子对视一眼,每个村子都会有所谓的丧门星,但大多只是命格不好,远不到害人的地步。
他们固然不忍,可又不能总是插手外人的事,给门里平添麻烦。
得知恒乞儿过来,村长立刻沉着脸朝队尾走去。
他人还未到,拐杖已砰地打在了恒乞儿脚前,“小杂种,你来干什么!”
那威风凛凛的拐杖和男孩挤满了黑泥的脚指甲只差半寸,恒乞儿从炸耳的心跳中回神,惊恐地退后,几乎跳了起来。
村长又道,“还不快滚!”
裴玉门初次下山的女弟子坐不住了,扬声唤道,“村长,这孩子是谁?怎么如此瘦弱?”
村长和周围的村民一惊,立即有两个村妇劝着女弟子坐下,用身体挡住了她的视线,谄笑道,“是个外村流浪来的孩子,他就在这几个村子间来回讨饭,仙子莫怪,他一会儿就走了。”
趁着仙人看不见,村长拐杖一斜,鞭在了恒乞儿的小腿上,急急低喝:“愣什么!快滚!”
他紧接着转身,对裴玉门的弟子们赔笑,“没事了仙长们,没事了,他这就走了。”
恒乞儿的痴愣被那记敲在腿上的拐杖打破。
他瘦得可怜,火辣的痛楚没有经过皮肉的缓冲,直愣愣地炸在了骨头上——不止是小腿,他全身上下加起来也没有几两肉可言。
村长威严的后背将他和裴玉门弟子们隔开,小乞丐瑟缩了下肩膀,低下头,抱着自己的破篮子地离开了。
他本也没想着靠近的。
“等一下!”女弟子忿忿不平地站了起来,她一动身,身旁的师兄立刻拉住她,代她对几位村民说道,“虽然是乞丐,但既然还是个孩子,就让他也测一测灵根吧。”
“什么!”村民们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要让那个灾…参加仙门的考核?”
“怎么,难道他已经过了八岁?”
“那倒不是……”恒家村的村民们吞吞吐吐道,“仙长,他要是有仙缘,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就不必在他身上白费功夫了。”
“仙长,他不可能有仙缘的,还是赶紧测测我们家生根吧!”
“乡亲们,稍安勿躁,一会儿的工夫而已,也不耽误事。”说罢,那名裴玉门的弟子高声唤道,“小孩儿,过来。”
已经走出六.七丈的男孩一顿,转过头,茫然地望向他,随后立刻看向村长的脸色。
村长竖起了眉,眉间层峦叠嶂的褶皱里填满了烦闷、厌恶和不快,却又不敢违抗仙长的话,只得没好气地抬了抬下巴,从鼻孔里哼出两个字:“去吧。”
恒乞儿在原地顿了一会儿。
他并不乐意过去,成为人群的焦点对他来说无异于酷刑,他本能排斥着上前。
可干裂的嘴唇和满是酸水的肠胃让他满脑子都是两菜一汤那四个字。
仙人白花花的衣服,在恒乞儿眼中变成了村子里傍晚的炊烟、孩子和农夫们手中的馍馍、夏天门槛上村民们手中的热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