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愁眉苦脸做什么?”居上问,“是政务不顺,陛下责怪你了?”
凌溯默然,半晌叹了口气,“在这京中任职,与当初驰骋疆场不一样,以前只需拼命,现在却要勾心斗角。越是战功赫赫,越成为别人拿捏的把柄,做得不好臣僚鄙薄,做得太好君父猜忌……”说着蹙眉怅惘,“我这太子,当得不容易。”
居上表示同情,不过也开解他:“以前存意当太子很容易,但大庸亡了,太子也就当不成了。”
他看了她一眼,“你的意思是盛世太子,应当忍辱负重?”
居上说可不是嘛,“你以为月俸一万五千钱是好拿的?”
这就是有俸之人的觉悟,赚得越多,压力越大。
凌溯怏怏不快,“可我昨晚应付宾客晤对,忙到戌正才结束,那时宫门关了,我想回行辕都出不来,你看我的脸,气色是不是不佳?昨晚上睡得不好,今日散朝后又见了圣上,谈贡赋、谈度支、谈国用禄秩……你今日怎么没有派人来宫门上问问,我到底辛不辛苦?”
居上呆了呆,敢情抱怨半日,是在琢磨这个?
“我也很忙啊。”她说,“我昨日把亲蚕礼学完了,晚上睡不着,玩了半夜藏钩,今日又赶回去打听三娘议亲的事,外面风雪很大,脚趾头还冻着了呢!郎君怎么不来待贤坊接我?是不是打算红颜未老恩先断,辜负香衾事早朝?”
这反咬一口咬得很好,瞬间让凌溯的算盘打了水漂,并且顺利让他产生了自我怀疑,开始反省自己这未婚夫,是不是当得很不称职。
所以何加焉出的主意就是不靠谱,他给太子出谋划策,说即便男子在外独当一面,也要懂得撒撒娇,这叫会哭的孩子有奶喝,女郎自然心疼你。
说得太让人向往了……
凌溯决定照做,处境不佳是事实,能够应付,但不妨碍他诉苦。结果他酝酿了大半日,她的牢骚反而比他还多,他只好放弃了,沉默着拉她坐下,脱了她的鞋,把她的脚抱进怀里,板着脸问:“怎么样?暖和些了吗?”
第66章 快随我走。
这是为了维护男人的尊严么?行动虽然很体贴, 但脸上不服气,恍惚让她想起他在左卫率府扮演凌将军那会儿,那种高高在上, 不苟言笑的样子。
其实脚趾头也是微微冷而已, 哪里都有暖炉, 根本冻不着她, 她就是想看一看先发制人时,他到底会如何应对。还好,坠入情网的太子殿下比之前聪明了些, 再也不会一句话,把人凿出一块淤青了。
用最冷漠的表情,做最温暖的事, 居上看着这位郎子,怎么看怎么觉得称心。
她抿唇微笑, “暖和多了, 有郎君给我捂脚,一直暖进了心坎里。”说着往前凑了凑, “郎君, 你今日还没有亲我。”
凌溯最受不了她这样的撩拨, 仿佛经历了三年暴晒的草垛子溅了火星, 轰然一声便燃烧起来。
眉眼间的严霜瞬间融化,前倾着身子努起了嘴。因为抱着她的腿, 两人之间始终隔着一段距离, 但不管怎么样, 都一定要够着她。
她是人间仅存的精灵, 他以前不知道, 原来女郎可以这样可爱, 这样惹人怜惜。虽然她走出去顶天立地,但不妨碍背人的时候耍弄着小孩子般的意气。她有坦率的天性,别的女郎也许更善于暗示,更习惯等候,她不一样,想亲就噘嘴,亲亲可以促进感情。
以前一向独来独往的凌溯,自从有了她,便成了世上最富有的人。才知道感情丰盈了,像身负宝库,不再是身后空空,单打独斗了。
没有那么缠绵悱恻,仅是最浅表的一吻,也让人心生欢喜。
“叭”,干脆而嘹亮。
门外侍立的人让开了半步,屋里的人再也待不下去了,知情识趣地退出了上房。
居上问:“你高兴些没有?还生我的气吗?”
凌溯垂着眼,依旧拉长着脸,“有蒜味。”
居上的笑凝固在脸上,难为情地说:“对啊,中晌吃了蒸豚就蒜酱,味道很大么?”
太子殿下轻飘飘给了个眼神,示意她自己体会。
居上脸颊上的红晕更大了,忙捂住了嘴,“对不起,臭到你了。”
可对面的人却又笑了,嘴里说着“我不嫌弃你”,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复用力嘬了她一口。
居上胡乱摆手,“不可、不可……臭到太子殿下,明日负伤不能理政了怎么办。”一面喊药藤,“快快,拿甜杏仁来,我清清口。”
狗头军师的荷包里常备各种小食,眨眼之间便送到。居上嚼着杏仁,又有郎子替她捂脚,这样的日子,可说是惬意非常了。
没有遇见对的人时,万事万物从耳边汤汤流过,从来不往心里去。遇见了对的人,身边的每一点触动,都能让她感受到细腻美好,这就是活着一定要爱一场的道理啊!
抬起手,触了触他眼下隐隐的黑眼圈,“郎君昨晚果真没睡好,是公务太多,还是想我想得睡不着?”
凌溯说:“陛下千秋快到了,好些事务要安排,朝中公务也不能耽搁,昨日傍晚进宣政殿议事,陛下脸上总显得不耐烦,不知是不满于政事本身,还是不满于我。后来回到东宫,躺在床上又睡不着,揣度你在做什么,是不是也在想着我。”
居上问:“那你是何时睡着的?”
他说:“子时更鼓响过之后。”
居上有点心虚了,那个时候她正呼呼大睡,连梦里也不曾见到他。
“算了,咱们不谈这个。”她机灵地调转了话题,宽慰道,“郎君尽了自己的责,做好了自己的分内,对得起朝中臣僚和天下百姓,问心无愧。若是陛下有心挑你的刺,不管你做什么都不对,所以不必为此耿耿于怀。我阿耶在朝中,自会尽心扶持郎君,朝堂上风云变幻,他见得多了,新旧两派能够分庭抗礼最好,就让他们拉扯,若能一直拉扯下去,郎君就是安全的,暂且不必担心。”
所以谁说闺阁中的女郎只知花前月下,没有放眼朝堂的大局观?她知道牵制平衡,说明她懂得政局。别看她平时大大咧咧,常把人气得倒仰,若是他南攻长安时已经娶了她,那么留守后方的阿娘便有了得力的膀臂,她未必不像阿娘一样,有以一当百的能力。
抓住脚的手松开了,转而抓住了她的手,他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忽然就不担心了。”
居上嫌弃地甩了甩,没能甩开,嘴里嘀咕着:“我怎么觉得你在嘲讽我呢……”
绝对没有嘲讽,是真情实感的表达,凌溯说:“家有贤妻,男人便不会出错。我曾设想过和你谈及朝政时的情景,你能安抚我,我的心就得大平静。要是你比我还慌,那我便更慌了,慌乱难免出错,时候一长,我这太子位恐怕就摇摇欲坠了。”
这倒是,前朝时候宫中传话出来内定她为太子妃,那时不过十四五岁,阿耶就是以培养太子妃的标准来培养她的。
作为将来的掌权者,最首要一点就是求稳,八风不动才不会忙中出错。虽然她性格有时候很毛躁,甚至心底里想的是走投无路时,干脆反他娘的。但这种话等闲不会说出口,不过是有这个准备,时刻站在自己的郎子身边而已。
太子很欣慰,握手犹不足,还想来触她的脸,被居上扭头让开了,顺便塞了一粒杏仁进他嘴里。
“咱们不说朝堂上的事了,来说说我今日回家的见闻。”居上娓娓告诉他,“有两家来向三娘提亲了,但都不太合适,最后大约就此不了了之了。后来我听说赵王家宴那日,她遇上了一位长得凶悍,口气也不善的郎君,心里反倒时常惦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