皑皑在外间围着炭炉烤栗子,闻“被骗”二字, 不由笑出声来。
“被骗不至于……”谢琼琚已然没有这般好的听力, 只嫌弃地扫了眼地图, 暗自嘀咕道,“从来都是你骗人!”
“我……”贺兰泽被她成串的话追得难以开口, 又闻女儿嬉笑声, 只得认命叹气。
更甚者, 他扮成袁九郎骗她那遭,她原谅归原谅,但是不妨碍她恼怒时随时拎出来怼他。
论起这遭,他更是无言以对。
好在谢琼琚情绪来去快,这会又颦蹙了眉头,扯着他袖沿柔声道,“蕴棠,要不算了吧。这等绝境,你又要去那样久。我非急死不可!”
她探出身子看了眼专心致志烤栗子的女儿,从暖榻上直起身来,示意对面男人靠近。两手捧上他面颊,往他额头亲了一口,四目相视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就让那薛真人给我扎扎针便罢了,我不要你去那劳什子地方。”
说完这话,她的眼眶有些泛红,长长的睫毛轻轻打颤。
“你的暗卫和人手呢?”她问他。
这原不是她头一回问了。
她隔两日苏醒一回,前头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时记时忘。
譬如皑皑的名字,那日她入睡后,贺兰泽便将早先已经择好的几个字给孩子挑选。
同皑皑相认之初,他本是翻了典籍,奈何不知她生辰八字,待后来从竹青口中知晓,便是前往上党郡之时,后确实未再上心了。
皑皑择了“梵”字为名,很好的寓意。
内则独幽如身在庙宇,出则朝气如草木之欣荣。
待谢琼琚第二回 转醒,闻择了这字,亦是赞许不已。然而未几,她便又忘记了。至今日,一月有余,她醒了十余回,直到半月前才完全记住皑皑的名字。
后来又想起贺兰泽如何会孤身至此,周遭一个暗卫府兵皆无。贺兰泽同她解释此山之规矩,乃不放闲杂人等入内,是故如此。
她当时点头记下了,这会明显又忘了。
是第二次问这事。
隆冬腊月里,屋中烧着地龙,外间还点着炭炉,为取暖做双层防护。
贺兰泽摸过她抚在自己脸颊的手,给她将斗篷前襟口掖好,“你哪里好了?这雪天原是你以往最欢喜最闹腾的时候,如今你都畏寒出不去,在屋内还需穿这般后的衣裳!”
“我们来这里月余,你才醒了几回?”他将她双手都放下来,退开袖子看她小臂上密密麻麻的针孔,“不针灸,你根本就醒不了,你是要我以后日日面对一个沉睡的你吗?”
“一个不能说话,不能哭笑……”贺兰泽缓了缓,“或者你我易地而处,你会选择让我一直躺着,无声无息;还是背水一战,去寻那颗救命的药!”
谢琼琚眺望外头飘飞的大雪,伸手摸上窗棂,低声道,“我怎么就会病成这样?”
我怎么会病成这样?
与此时的她,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问话。
然而贺兰泽闻来,却觉摧心剖肝。
纵是非出自他之手,却多来因他而起,他难辞其咎。
只无声垂着眼睑。
这样的愧疚无处排遣,有一个瞬间甚至感到绝望。然而更多的,他意识到,因愧疚而起,当初她相比亦是如此。
偏偏重逢之初,他只在意自己的爱恨,没有在意她的心思。
而这会,谢琼琚这厢,尚且还在努力回想贺兰泽说的话。
他说得有理,她反驳不了,便有些委屈。
为自己频繁做针灸,扎出无数针孔,隐隐作痛而委屈。
为他要赴那般险境而委屈。
于是,亮晶晶的眼泪滚落下来,砸在贺兰泽手背。
他抬眸看她。
如今少了往事积压的姑娘,神思明显轻松许多。
如同她的心绪。
难过便流泪。
流完便坚强。
重新昂起了头,素手摸过眼角,随着远山眉眉梢的弧度,自然又熟稔地上扬抹泪,收起悲伤色。
“成吧,我们好好准备。你说得对,换了你,我也得这样救你。与其纠结路难行,不若我们多备些法子!”
她似有些累了,双眼微微虚阖。
贺兰泽笑了笑,起身抱她往床榻走去。
她又看一眼自己两条带着无数针孔的手腕,将袖子撸下,同贺兰泽凑得更近些,圈着他脖颈道,“薛真人不是说睡得久,醒得也能久些吗?不要两日醒一回了,改成四日一回吧,让醒的时辰长些。不然就这么三两个时辰,还总这般扎我,疼的!”
“总躺着,薛真人恐有有碍你肌肉。”
“你给我按揉就成,我问薛真人了,有相关的按揉穴位的书籍。趁着还有时间,好好学去。”
“成。”
“让皑皑也学。”谢琼琚一个也不让他们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