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懂事康健的女儿,虽未必能陪她漫长人生,见她嫁人成家,但是尚有岁月可相伴,不必再多一子,来分她心力。
有过富贵荣华,享过高位荣耀,虽早已皆为尘土,成过眼云烟,但也无需执恋,皆可放下。
若说,她如今还有何求。
便是身子好些,余生长些。
能见那人君临天下,能更多时日陪伴女儿。
所以,当薛真人略带惊愕地又问了她一次。
她亦无比坚定道,“是的,妾不要赌,不要留下他。”
药成在一个时辰后,夕阳残照,暮色上浮。
竹青和皑皑都来到她身边。
她们都很好,无论她做什么决定,都无条件支持她。
竹青说,“原以为姑娘舍不得孩子,奴婢才那样劝您,其实有什么能比得了您自个?”
皑皑说,“阿母,就算是阿翁知道了,他也不会生气的。我找了书看的,也问了真人,一样都疼,一样有风险,但是这样风险小,疼得也少些。”
皑皑伸手覆在母亲小腹上,抬起亮晶晶的眼睛,冲她微笑,“阿母,你说我先是我,然后才是您的女儿。您也一样,你先是你,然后才是我们的母亲。”
药童将药送来,浓黑粘稠的一碗,苦味弥漫。
谢琼琚抬眸扫过,伸手揉了揉女儿脑袋,低头与她额尖相抵,“随青姑姑出去吧,这处有童子就好,你还小,不要看到这些。”
皑皑牵着竹青的手,听话离开。
谢琼琚没有犹豫,端起药盏。
但她没能用下,一枚刚钉穿透碗盏,药汁些许溅在她手背,大半洒落在地上,她惊诧地望向脚步声迭起的门口。
夜色中,见一妇人走在最前头,搀着侍女踏入殿来。
竟然是贺兰敏。
她踩夜色而来,鬓发微乱,披风晃摆,呼吸有些急促,然扫过地上蜿蜒的药渍,倒也很快平畅了呼吸。
只温声道,“闻你有孕,即是阿郎的血脉,且随我回府吧。”
并不宽阔的寝屋内,很来便来了不少人。但也不全是贺兰敏的人。
她一行,不过一个贴身的嬷嬷,常侍奉在侧的薛素,还有四个此番护她上山而来的侍卫高手。
另一行是薛真人和两个守阵的护山剑客。
最后是两位武将,看着当是幽州公孙氏的人,因为他们左臂缠着银色十字箍。
谢琼琚看着这十数人,再看地上药液,脑中并不能理清前后事宜,只是下意识寻找竹青和皑皑。
倒也没让她太费心寻找,正四下环顾,皑皑便拉着竹青挤了进来,匆忙奔向她身边。她本能地将孩子护在身后。
有些费力地听对面人的话语。
这会他们并不在对与她说话,她听了个大概,基本理清了状况。
贺兰敏在薛真人处知晓了她有孕的消息,遂连夜车马赶来。原是飞鸽传书让他保住孩子,但是谢琼琚提出舍弃他,薛真人便从了生母之意,给她汤药,眼下就差这么一点的时间。
命运眷顾贺兰敏,如她所愿。
但是因有薛灵枢传达的贺兰泽之意,除谢琼琚自己要走,否则不许任何人带走她,故而贺兰敏在山下递话给薛真人,只入山一观,亲问一句,走与不走,全由谢琼琚决定。
便是此时此刻。
贺兰敏扶过侍女的手,缓缓走近谢琼琚,伸手摸上她小腹,面目慈和,话语低柔,“是阿郎的孩子,如何能流落在外!”
她抬眸看谢琼琚,“你是个好母亲,会好好教导孩子对不对?会默书教他射箭,临帖教他写字,新春佳节绣香囊、制五辛盘送与他,以求护他岁岁平安,对不对?”
“你看,皑皑便让你教养得这般好!”贺兰敏将手移向小姑娘,用手背抚摸她瓷白如玉的面颊。
谢琼琚原本伸出欲要隔断她触摸的手顿在虚空。
高门流转多年,她听得懂贺兰敏的话。
她曾经默秘籍教授李洋射箭,描贴教郭玉写字,制作香囊和五辛盘给王氏首饰铺的掌柜贺新春。
贺兰敏心细如发,如此告诉她,以这些人性命胁迫她,让她随她下山去。
她听话,她便与他们平安。
谢琼琚的手缓缓放下,由她轻抚孩子。
贺兰敏笑意渐浓,“左右天色以晚,山路那行,正好你考虑一夜,明日给阿母答复。”
她转身道,“今晚劳薛真人辟间厢房,老身再此叨扰一夜。”
“不必考虑了,妾随您回府。”谢琼琚开口,却也未看贺兰敏,只对着薛真人道,“薛神医,妾自愿离去,您撤阵吧。”
翌日出发前,薛素尚在薛真人处逗留。
薛真人将整理好的一套治疗方案,一套预备方案,包括相关药方,山中草药,尽数交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