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欲雪

天欲雪 第44节(2 / 2)

贺兰泽颔首,“你慢点。”

他看她去往桌案的身形,纤弱单薄,披在身上的衣衫空荡荡的。但是足能行步,手可持物。

还能给他喂水。

如此刻。

甚至可以玩笑他一声“傻子”。

明明与常人无异。

除了夜中梦魇。

昨夜到了后半夜,她到底没有睡安稳,又那般蜷缩起来,扯着一床被褥紧贴着被角,莫说哄拍安抚她,根本半点不能触碰。

从子时末到寅时过半,将近两个时辰内,基本没怎么入睡。还是平旦时分薛灵枢过来扎了两针,才勉强入睡。

薛灵枢道,“这种控制穴道立竿见影的法子,不可常用,极易伤身反噬。”

他问,“如何不开安神汤与她,用温和点的法子?”

“没用了,当是以往用之太过,不起效果了。”薛灵枢遗憾道,“夫人前后所致,皆为心病,只能养,医效甚微。”

晨起,竹青过来侍奉,他问了这事。

竹青点头道是。

当年中山王府里,怀皑皑时,夜中噩梦不能眠,然孕期不敢用药,只一日日强忍着。待诞下皑皑,一心想要调理身子了,却是拖的太久,成日无眠让她燥郁不已。府中医官听话是听话,但毕竟不甚用心,唯恐被训斥,便多用猛药,催眠的效果好了,然药量隔三差五地加。

他问她因何噩梦缠身。

竹青便低了声色,半晌道,“长安城中,有说姑娘不顾谢袁两家情意,攀附权贵;有说她不奉孝道,父亡未几,便弃了双亲指下的婚约;甚至有说她婚内不检,红杏出墙,早早搭上了中山王,因而未婚而孕……其实便同如今一般,漫天流言。”

“甚至流言击垮了姑娘,皑皑就是在一次午夜惊梦被吓后,动了胎气早产的。”

细算,那会正是他受伤最严重、昏迷的日子里。

他能理解她最后的选择,却也依旧深切地恨着她。

伤痛中折磨,散了理智,甚至想自己有眼无珠,想她不得好死。

然而,时至今日,他皮肉之伤早已愈合,筋骨也即将续上,她却重复旧日新时的噩梦,依旧不得安宁。

“喝吧。”她返身回来,除了茶盏,怀里还抱着一个水壶。

披在亵衣外的风袍宽大,袖摆垂地,尾摆后拖,

一点风过,衣袂飘飘。

他饮下茶水起身,想拥她入怀中。又意识道这动作突然,恐吓到她,只接过茶壶放下,握着住她手背扶她坐下。

“捏疼了!”谢琼琚低眸寻他目光,于他抬起一瞬,方见他眼眶通红,眼尾酿着湿意。

他同她抵额,唇瓣哆哆嗦嗦,最后却没有一句话,只将温热的面庞一点点下移,最后贴入她深凹的肩窝。

捏在她手背的手却始终不曾松开,似要把力量传给她。

许久,她反手将指尖轻轻搁入他掌心,容他包裹攥紧。

有这样一段时间,谢琼琚觉得日子尚好。

每日晨起,便是如此。

他或是在屏风后阅书,或是在她榻畔守着她,推开了冰鉴,持一禀折扇给她打风。

说这样的风柔软不生硬,便是贪凉也不会受寒。

晌午皑皑下了学会过来看她,与她讲先生新授的课业,师父又教的骑射,偶尔还有祖母处嬷嬷教她的女红。

贺兰泽补全了那日她讲了一半的过往,和皑皑说,我是你阿翁。

夏日晚风里,回廊上石瓮中拜了冰,寒意缭绕,他俯身揽住孩子肩背,与她说“对不起”。

谢琼琚歇晌醒来,坐在临窗的位置,看父女二人在她窗前坦承。

便试着慢慢推开了窗。

她睡得有些久。

其实每日歇晌,她都超过了正常的时辰。

从午时四刻上榻,最早也要酉时正方起身。

足足两个时辰,甚至更多。

而很多时候,她也醒了,就是不肯下榻。隔着三重帷幔帘帐,四方天地里,她觉得很安心。

贺兰泽有两回,在晚膳后曾试着想带她出去散散步。

一回早些,夕阳还未敛尽,天地悠远旷然。

她走到殿门口,侍女向她行礼,陌生的声音响起,她就挣开了贺兰泽的手,飞快地跑回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