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灵枢将药交给药童,余光瞥过自暗卫首领霍律入内后便合门的书房,只摇开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挡过自个一说谎就乱抖的睫毛,“主上自是公务烦心,如今烽火四起,贺兰氏一族便难隐幕后。总不能是为了担心公孙家的女郎寻药艰险吧!”
闻这话,一向板正的薛素亦笑了笑,叹道,“主上要是真有心担忧旁的女郎,老夫人得长跪佛前还愿,给天下菩萨都塑金身。”
薛灵枢摇扇的手顿下来,忍住了笑实在忍不住好奇的心,“叔父,当年在长安,你原见过那谢氏女,到底是何女子?”
薛素张了张口,望向窗外一楼院中的满园梅花,“雪降花开,春日梅落,四季就开那么一回。不妨择些松柏常青的树栽种,得空嘱咐一声培土丁换了吧。”
“叔父眼下不就得闲吗!”薛灵枢摇开折扇,回得斩钉截铁,“恕侄儿没空。”
书房内,四个熏炉凝着炭火,苏合香袅袅弥撒。
桌案上还放着一个紫金手炉,贺兰泽左手搭在上头摩挲,右手翻过霍律奉上的卷宗,晨起稍稍泛白的面庞恢复了血色,眉眼沉静,阅着采集来的更多信息。
【西昌里严府,延兴十五年举家搬至并州,留家奴朱氏守宅。延兴十六年三月,朱氏子朱森被征兵并州 ,五月朱三殁,留未亡人朱文氏独居府内。】
老妪独处。
贺兰泽翻过一页。
【同年六月,朱文氏远房侄女投奔而来,姓氏不详,人唤阿雪,携有一女。】
“携有一女……她的孩子?”贺兰泽没抬头,盯在字眼上,“多大的孩子?”
“看着很瘦小,估摸三四岁。”霍律硬着头皮回话。
当年贺兰泽入长安三年,周身暗里的护卫部署都是他一手负责的,自也认识谢琼琚。三四岁的孩子,怎么算也算不到和离了七年的男人身上。
偏贺兰泽还在问,“确定是她的?”
“同夫人……长得肖似其母。”暖气烘烤的屋内,霍律觉得背脊发寒。
这处涉及一桩往事。
当初贺兰泽受伤虽重但心志尚坚,只是年少情意难舍,回了青州还暗里派心腹探子打探谢琼琚的消息。然得到的第一条讯息,就是她二嫁中山王。如此爱恨难抑,血痰迷心昏迷了许久。数月后醒来便再未提起旧人。
直到延兴十三年,也就是四年前,长安双王夺嫡日渐严重,中山王式微,东道上自然有风声。然风言风语中,有一则消息传得格外盛。
便是中山王妃为邪祟,被幽禁别苑。
贺兰泽闻此事,私下让霍律前往调查。
本以为这事要取的真实情况,多有不易。毕竟是一门王府里的事,却不料很是顺利。
霍律入长安数日后,遇见谢琼瑛,如此从他身上入手。
谢家郎君自是悔恨又愧疚。
道是阿姊这年二月诞下一女,八月亡故,婴孩不足周岁,天可怜见。她身在丧女之痛中,“邪祟”二字不过是王府后宅妇人争宠设计而为。
而如今看来,想必当年那个女婴根本没死,多来是谢氏女自己的计谋,金蝉脱壳罢了。
贺兰泽没出声,翻页时纸张撕破半页。
【二月初六,朱森回辽东郡,晌午入严府。】
贺兰泽又翻一页,后面已无内容。
他推过卷宗,靠在榻上。
主子没声,霍律和副手更是大气不敢喘。
“朱森品性如何?”半晌,贺兰泽问。
“回主上,这卷宗是昨个午间整理成册,故不曾记录。属下已经派人去打听其人品性,估摸最迟明日晌午便有消息了。”
贺兰泽默了片刻,捡回卷宗,重新翻看。
【同年六月,朱文氏远房侄女投奔而来,姓氏不详,名唤阿雪,携有一女。】
魔怔般,一打开便是这一页。
她在这,竟然已经这么久了。
“你看清楚了?”贺兰泽问。
霍律初闻不明所以,见他翻在那页,方道,“确实是个三四岁大的小女郎。”
“属下、再去细探一番。”到底,霍律不敢把话说死。
“你见过齐冶。”贺兰泽面无表情道,“像吗?”
霍律实在跟不上自家主子这日跳跃似的思维。
“中山王!孤问像不……”贺兰泽“哗”地合上卷宗,合眼道,“出去!”
日光偏转,这日贺兰泽没出书房,由地上影子变短又变长。
直到晚膳时分,他似想到些什么,只翻开卷宗重阅,再次传来霍律,让他盯死严府。
想了想道,“不要在外围盯了,让你的人直接进去,就说奉辽东郡太守令逮捕朱森。”
“那以何罪名呢?”霍律吃惊道,“主上,纵是莫须有的罪名,眼下是在辽东郡,明面上我们是无权过问郡守事务的。可要提前和他们打声招呼,或是让他们前往!”
“实打实的罪名!”贺兰泽冷嗤,“朱森乃一介逃兵,论罪当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