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心与担忧做不得假,陛下对娘娘, 或许用情不浅。
柔蓝心道。
昨夜柔蓝没跟在皇后身边,并不清楚发生了些什么,也不知道娘娘是因何受了凉。
但往年的冬春时节,娘娘都会病上几回。今年入春后娘娘一直没有生病,眼看着越来越暖和了, 柔蓝原以为今年会是个例外。没想到还是没能躲过。
柔蓝将放着药碗的托盘端进屋内, 垂首恭敬道:“陛下, 汤药熬好了, 太医说喂娘娘服下后, 一个时辰内娘娘便应会醒来。”
卫时舟颔了颔首, 在床榻边坐下, 轻轻扶着容清棠稍坐起来了些, 倚靠在他怀里, 以免过会儿服药时会呛到。
柔蓝放下托盘, 端起药碗, 正打算到床榻边喂娘娘服药,却听见陛下低声道:“把药碗给朕。”
“再备些蜜饯送来。”
容清棠醒了可以去去苦味。
柔蓝心里一跳, 没有多说什么,依言将药碗捧至陛下身旁。
卫时舟接过药碗, 隔着白瓷感受到仍有些烫, 他用瓷勺盛了少量的汤药,轻轻吹了好几回, 待汤药凉了些之后才慢慢将其送至容清棠唇边, 一点点喂她喝下。
好在容清棠虽还未醒来, 却也没有抵触汤药,只在尝到带着苦味的药汁时下意识蹙了蹙眉。
以免容清棠被呛到,卫时舟每回都只盛了很少的汤药。耐心地一点一点将整碗汤药都喂给她服下后,卫时舟用自己随身的锦帕为她擦了擦唇角,才又轻缓地扶着容清棠让她重新躺下,继而为她掖好被子。
柔蓝神色自然地接过空药碗放回托盘上,心底却一直有别的念头在盘旋。
陛下对娘娘如此细致入微,已到了恨不能事事亲力亲为的地步。
之前柔蓝一直想不明白,为何娘娘说与陛下成婚是事出有因,并非因为两情相悦,但陛下却似乎待娘娘十分体贴深情。
直到娘娘与陛下大婚那日,群青提醒了柔蓝一件事,她才想通了其中的因果——
当年在黔州那场饥荒中,还不满十岁的娘娘救下了她和群青、绿沈他们。后来她和群青都曾见过娘娘与一个身形瘦削却气质出众的少年待在一处。
那时娘娘还曾笑吟吟地和他们说起过那位“漂亮哥哥”。
而娘娘亲眼目睹那个稚童被混乱的难民踩死之前,不仅有柔蓝和群青、绿沈拼死护着娘娘,那名少年也曾夺刀制服那个意欲伤害娘娘的男人,还因此受了伤,流了不少的血。
只是那日之后,受了刺激的娘娘大病了一场,醒来便忘了那名稚童惨死时的情形,忘了她与柔蓝和群青他们之间相识的经历,也不再笑着提起她曾说过的“漂亮哥哥”。
经群青提醒,柔蓝记忆中那个模糊的消瘦身影才和陛下重叠到了一起。
她没想到,陛下与娘娘之间竟那么早便有了交集。
但这些,都已经随着娘娘当时在城门外目睹的惨状而一并被遗忘了,陛下也从未与娘娘提起过。
柔蓝其实也能想到陛下为何没有提起当年与娘娘的初见。
因为她和群青他们也一样,没有向娘娘细说当年的事情,只说他们是在饥荒中被娘娘救下。
他们都不愿让娘娘再想起当初那一幕惨状,即便有些共同的记忆只剩他们还清楚记得。
柔蓝忽然觉得,对娘娘珍之重之的陛下,或许当真与辜负娘娘心意的谢闻锦不一样。
柔蓝端起托盘,垂着首从屋内退了出去。
卫时舟仍寸步不离地陪在容清棠身旁。
或许是汤药起了作用,容清棠额间不断沁出细密的汗。
卫时舟不时用干净柔软的丝帕为容清棠拭汗。见她脸颊上仍然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卫时舟眉间的蹙痕丝毫不曾和缓。
自这一世卫时舟重遇容清棠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生病。
看着容清棠双眸紧闭着躺在床榻上,卫时舟脑海里一遍遍地回忆起前世她跌落山阶后,他不顾一切地奔至容清棠身边,只看见奄奄一息的她费力地想要睁开眼再看看什么,最终却还是永远阖上了眸子。
她的眼里再也无法出现他的身影。
在容清棠重新认识他之前,他便彻底失去了她。
眼看着容清棠服下药后还没有转醒,卫时舟难以抑制地自心底生出铺天盖地的恐慌与悔恨。
若他不曾因为私心,故意让容清棠知道自己在雨天时的异样,她昨日便不会因为担心他,在雨夜走出屋子,吹了风受了凉。
他昨夜竟还在享受容清棠的拥抱和对他的关心,这份享受甚至还盖过了雨天时惯有的剧痛。
自私到了这个地步,甚至还让容清棠陷入了病痛和难受,他又能比为了报仇而冷待容清棠的谢闻锦好到哪里去。
他竟还自以为是地觉得,他才是世上唯一能护容清棠周全的那个人。
卫时舟心底的自厌层层堆叠。
他垂在身侧的手分明想要握着容清棠的手,却生生克制着不许自己再触碰容清棠分毫。
他实在不配。
容清棠的意识一直混沌不清。
模模糊糊中,她感觉自己似乎全身悬空,不知飘浮了多久,才稳稳落到了柔软的实处。
后来,容清棠才刚察觉出自己倚靠着某些温热的东西,唇齿间便被一缕缕苦味占领。
而这些略有些熟悉的苦涩一点点地帮她敛回了缥缈虚浮的神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