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欲在一楼寻个坐处,但探春认为此举不妥,好说歹说的要她去厢房坐着。
瞧着周遭零星几人隐隐看来的目光,沈观衣勉为其难的应了。
她不喜欢厢房,终归其因是因为瞧得不够清楚。
旁人听曲儿听的是音,但她喜欢瞧唱曲弹琴之人当下的神情、意境。
沈观衣不情不愿的被探春扶着踏上台阶,一层至二层的台阶修建于拐角,她刚行至转弯处,便骤然听见停滞片刻的琴音一勾,如霜华冷月,与先前的意境全然不同,沈观衣怔住,下意识抬头看去。
云台之上的姑娘梳着垂鬓分肖髻,模样清绝,年纪瞧上去不大,她垂头认真的抚琴,似乎听不见旁的喧闹,指法娴熟流畅,只是琴音中总是萦绕着一丝怨天尤人的哀愁。
“小姐,这首曲儿奴婢怎么觉着有些耳熟?”
沈观衣目光灼灼的盯着台上的人,嘴角勉强弯起一丝弧度,“是有些耳熟。”
探春蹙眉思索了一番,电光火石间她突然震惊道:“那姑娘弹的是折柳!”
似探春这般听曲儿都会睡着的人都能记着娘亲当年的折柳,她又怎会忘?
沈观衣如同入定了一般,只有双脚麻木的朝着云台走去。
探春怔住,“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沈观衣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屏息凝气,心跳如鼓,生怕惊扰了上面的人,将她吓走了。又怕这只是她的梦,一吹便散了。
探春不知道,娘亲抚琴之时有一个习惯。
尾指总是会往上翘着,那姑娘无论姿势还是抚琴的专注,与娘亲都一般无二。
更何况,她们二人就连眼窝上的一点红痣都长在相同的地方。
沈观衣看的有些痴迷,俨然听不见身边探春的声音,脚步虚浮的朝着云台走去。
“沈观衣,你怎么了?”
“沈观衣!”
直到手臂被人狠狠一拽,她才猛地回过神来,眼神清明了一瞬,这才看清她身前横了一把梨花木凳,方才若直愣愣的往前走,定会摔个结实。
她后怕的松了口气,回头看向拽着她的人。
他剑眉紧拧,脸色看上去虽然有些憔悴,却依然不减清隽。
那句你怎的在此处被沈观衣咽了回去,她险些忘了,寻艺坊是宁长愠的地方。
她慢悠悠的回道:“我来,听曲儿呀。”
随之目光越过宁长愠,看向云台上一曲终了,准备抱着琴离开的姑娘,“你知道她是谁吗?”
这头,李鹤珣从宫门出来,归言正在马车前等着他。
李鹤珣掀袍上了马车,从旁的小屉里慢条斯理的拿出一本游记,正要翻看,突然想起什么。
早晨她无意识呢喃的那句哥哥如蚊蝇般扰了他许久,他不曾知晓她有哥哥,也没听说她与沈家哪位庶兄关系亲近。
李鹤珣薄唇轻动,欲言又止。
马车平稳前行,白亮的光从小窗透了进来,照在他修剪整齐的指甲上,他抬眸瞧了一眼天色,忽然问了句,“她可起身了?”
眼下已快近午时,总不能还在床上赖着。
归言道:“少夫人起了。”
李鹤珣将书册翻到来时路上瞧见的那一页,刚看了两行,发觉归言迟迟没有下文,不由得抬眸去睨他,“然后呢?”
“然后少夫人去了夫人那处请安,夫人没见,还说以后都不用去了。”
手指微顿,将书册合上后,李鹤珣抿着唇道:“她怎么样?”
对于沈观衣,李鹤珣有些拿不准。
不知她会因此事而高兴,还是会因母亲没见她而闹脾气。
毕竟上次书房一事,他仍旧觉着沈观衣脑袋里的想法,不能以常人的目光看之。
归言将从下人那里得到的消息一一告知,“少夫人看上去与往日一样,从夫人院里出来后便和探春听曲儿去了。”
“听曲儿?”李鹤珣咻然蹙眉。
“是啊,眼下快午时了,少夫人应当饿了,咱们要顺道过去接少夫人回府吗?”
李鹤珣看向归言,半晌才道:“你让本官,去接她回府?”
归言觉着,公子想说的应当是:本官天不亮就起身上朝,她一个悠闲听曲儿的,还要本官去接她?
“公子,据属下所知,少夫人出嫁前也总是出去听曲儿,一听便是一日,太阳落山才回府。”
意思便是,若不去,少夫人恐怕得那时才会回府。
“况且属下也许久不曾听曲……”
话音未落,李鹤珣便幽幽看来,归言顿时闭了嘴。
马车内安静的出奇,一路上归言都不敢再多说一言。
直到马车驶入东街,快要回府时,归言才看见李鹤珣将书册放回小屉,揉了揉眉心道:“你想听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