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就有侍卫着急忙慌的来报,外面出事了。今日春闱放榜,有举子闹事。还不是一个两个,而是非常大规模的、一看就是蓄谋已久的闹事。据说放榜的现场差点发生肢体冲突,大量南方举子已经从放榜的泾河夜市,开始朝着皇宫的方向集结而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
絮果作为当时就在现场的人,无疑是最有发言权的那个。
事实上,会试结果的金榜一放出来,絮果都觉得不对劲儿了。不是詹家兄弟没有得到好名次,而是那个名单上的每一个名字都太熟悉了。
“我怎么感觉在看去年国子监放出来的六部历事名单?”记忆力很好的叶之初如是说。
所有上榜的学子,不是出身国子监,就是出身官学,准确的说还是北方官学。不等絮果开口,看榜的现场已经因为一声“这不可能?怎么会没有任何一个南方举子上榜?”而在顷刻间就乱了。
南北教学再有差异,这种一个容错都没有的局面,还是为历朝历代所罕见的。
最主要的是众所周知的,南方多才子,尤其是在私学盛行、武陵书院独大的年代,南边来的举子往往都会成为那一科春闱的大热门,在赌坊的赔率低得吓人。即便如今官学已经十分稳固,私学早有不敌,南方也没有差到哪里去。
更何况,在当年那样私学为尊的情况,也没有出现全部录取私学举子,无一官学举子的情况啊。
闻兰因第一时间就嗅到了不对,给了酒馆老板一大笔钱,让司徒淼护着詹家兄弟先去了后院避风头,如果情况不对,就从后院离开,他让马车去后院等着。
南方举子怀疑这是科举舞弊,也算师出有名,有理有据,他们准备联名上疏,请陛下做主。
偏偏现场有人搞事,故意大声反驳,蓄意挑起南北矛盾。对方表示,南方这一科本就质量不佳,不能因为实力差,就觉得会试有问题吧?以前放榜结果里多是南人时,北人也没说话啊。况且,詹家兄弟的策论南北皆知,之前还没下场,就已经有不少人觉得会元会出在他们兄弟二人之间,事实也果然如此。南方有谁比得过?
南北举子就这样都被挑起来了火气。
紧随其后就人爆出来,这一届的主考官不是众所周知的叶侍郎,而是一个北官,年轻时曾求学武陵书院不得,与私学结下了梁子,言语上曾有过数次对南方私学的轻慢。
现场气氛瞬间紧张了起来,真理也不总是越辩越明,还有可能越吵越激烈,也不知道是谁先没忍住动了手,场面就失控了。
说真的,只以文弱举子们这种一手一个的白斩鸡体型,打架其实是没什么好怕的。但架不住这天现场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一旦出现踩踏事件,后果不堪设想。絮果的安全倒是有保障,他在酒馆二楼,挤谁也挤不到他。但絮果这个热心肠,是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出事不出手的,况且还有不少本来好好在看热闹的妇孺。
最后还是闻兰因带来看榜的北疆军,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长腿小哥一早在事态不对时,就已经拿着王爷的令牌去找守城的护卫了。其他侍卫小哥则配合着放榜的官员和差役,尽可能的拖延到了守城护卫赶来疏散现场。
虽还是有人受伤,但至少没有人死亡。絮果更是在混乱中,救下了好几个与爹娘走散、在哇哇大哭的孩子。
当连大人带着东厂和锦衣卫骑马飞驰到现场时,看到的就是他儿子宛如大鹅带小鹅,一拖好几等在路边可怜兮兮的样子。
絮郎君真的太崩溃了,哄不完,根本哄不完。
这个笑了那个哭了,那个好不容易止住了害怕,其他人又因为一声“爹娘不会不要我们了吧”而集体崩溃。
作者有话说:
*南北榜案:明初时比较有名的一个科举舞弊案,当时的主要矛盾点在于,榜单上都是南方举子,无一北方举子。文中参考了这个特殊事例,但根据剧情做了一定程度上的调整。
第119章 认错爹的第一百一十九天:
一身青衣的漂亮少年,在险些变成踩踏事故的放榜现场,仗义出手,努力救人,保护了不少与爹娘走失的孩子,谁见了不得赞一句“犀渠玉剑良家子,白马金羁侠少年”?只有少年同样好看的阿爹,脸比锅底黑,给了儿子一个“我们回去再算账”的眼神,才匆匆去处理事情。
絮果永远热忱,也是永远不要命。
哪怕连亭从小就教他喊口号——“我要学得自私点”,也没用,到了危机时刻,絮果哪怕不顾性命,该出头还是会出头。
这点让连大人真的很头疼。
絮果看着阿爹决绝离去的背影,莫名透着一种“你命休矣”的冷冽气息,在一片孩子扯着嗓子的嚎啕声中,他感觉他才是最该哭的那个啊。絮果只能紧急朝好友投去了求救的目光,兰哥儿,怎、怎么办啊qaq。
但兰哥儿又能怎么办呢?“夫子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闻兰因其实也不赞同絮果在踩踏时冲出来的行为,这样真的太危险了。
跟着连亭一起来现场的不苦大师,反倒大手一挥,拍了拍絮果的肩膀:“没事啊,不怕。”
“您有妙计?”
不苦摇摇头:“没有妙计,但叔叔我有上好的金创药。”他可是被他娘从小打到大的,在用药这一块,非常有心得。
絮果:“……”你在骄傲什么?
“要不我给你算一卦?”不苦大师重操旧业。爱好这个东西吧,有时候和流行时尚还挺像的,总会有复古之日。不苦最近就再一次捡起了对算卦的爱,现场掐诀,告诉絮果,“坤卦在上,火在地下,施主你这是明夷之相啊。”
这话絮果罕见地听懂了,明夷,黎明前的黑暗。
说的再简单点就是,忍忍就好了。
反正肯定是逃不过一顿打了,絮果索性也就……继续凑上前,去给他爹帮忙了。反正总要挨教训,不如贯彻到底。
连亭没想到儿子还敢眼巴巴的凑上来,但他此时也确实需要絮果。
因为连大人此行出宫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安抚住举子的躁动情绪,顺便替皇帝确定一下北疆王的安危。
科举舞弊在任何时候都是一件大事,非常敏感。尤其是如今这事看起来还涉及到了南北对立,一个处理不当,说不定都能引到朝中南北官员间的政治博弈上。当年导致清流派最后分崩离析的内斗,便始自于派系内部南北官员间由来已久的积怨与摩擦。
或者可以这么说,清流派这个曾以私学武陵书院为根基展开的党系,最先受到了来自先帝朝时官学改制所带来的冲击。
已经有越来越多官学出身的学子步入了官场,这些年轻官员通过科举或多或少取得了一定地位,但是就当他们摩拳擦掌想要更进一步施展抱负时,却发现官场中上层的晋升空间都被私学出身、门生故吏盘根纠错的上峰所把持。他们以为晋升靠的是实力,结果上峰更看重的是张口夫子、闭嘴老乡的另类裙带关系。这事搁谁身上,谁能服气?
“现在还有私学呢?”絮果表示震惊。
连亭点点头:“南方还有不少。”
虽然官学改制已经好些年了,但私学也并没有完全被取缔,尤其是在历史悠久的南边,还存在着不少有名的私学。只不过他们现在打出去的金字招牌已经不是教学质量,而是朝中的关系网了。
同一个学院出来的就这点好,一句师兄师伯,瞬间就能拉进彼此的距离。
上峰想要提拔时,也会更容易选择与自己师出同门的人。毕竟官场就是一个小社会,人情学问占了很大的比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