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这话的连大人,没有真的抱着絮果去洗漱的话,大概会更有说服力。
不得不说,絮果是真的很好抱,柔软得就像是没有骨头。连亭抱孩子的姿势不算熟练,甚至可以说略显古怪,就好像在小心翼翼地架着什么危险又易碎的物品。但絮果超会配合,在双手搂住他爹的脖颈后,就迅速找到了一个让双方都舒服的姿势。
小朋友还一点不见外,就像之前指挥红鬃烈马一样,如今把他爹也是安排得明明白白:“我们先洗漱,再吃饭。”
连亭阴阳怪气地学了句:“我们先洗漱,再吃饭。谁跟你说要洗手吃饭了?”
絮果歪头,震惊反问:“那直接吃饭吗?”
吃饭之前都不洗手的?这怎么行?他阿娘说了,讲卫生的小朋友,吃饭之前都要主动洗手哒!他得纠正阿爹这个坏习惯!
厂公:“……”真是谢谢你哦。
然后,连家就真的开饭了啊。
重点说一下,是在洗完手之后。伴随着小朋友朗朗上口的顺口溜“掌心对掌心,手心压手背……”,絮果带着他爹严谨且认真地完成了科学的洗手七步法。先用清水,再打香胰,手心手背,指尖指缝,连手腕也没有落下。
连亭就没见过这么爱干净的小孩,哪怕是穿着打补丁的衣袍,絮果也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连亭刚刚抱着他的时候,好像还闻到了一股奶香。
一看就是平日里娇养着长大的,说不定连衣服都是临时找来的戏服。
“你以前在家里不这么穿吧?”连亭不着痕迹地试探道。
絮果仰头,一脸佩服地看着他爹,全无隐瞒:“对,是在准备来京城的时候,阿娘才让我换的。阿爹好厉害,什么都知道!”
连亭带着絮果去了花厅的餐桌前坐下,心想着,这孩子不会是不苦从宗亲里找来的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对絮果多照顾一点好像也没什么,太后一直在念叨着要补偿宗亲,先帝之前确实过于吝啬寡恩了。
为自己找好理由的厂公,终于心安理得地吃起了饭。
这对半路父子一左一右分坐在了圆桌的两旁,面对着四荤四素八道手艺菜。连厂公一直都是个讲究人,尤其是在吃喝方面,能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就绝不可能委屈了自己。连亭忙了一上午千步廊的刺杀案,一直到刚才还在看情报,要不是絮果提及,他都没意识到,他的胃已经快火烧火燎地要上演赤壁了。
“会自己吃饭吧?”连亭在动筷前,先警觉地看了眼絮果,唯恐他还得喂他。
花厅站了一排婢女侍从,大家都有些战战兢兢,不知道该不该提醒自家督主,这种伺候人的活儿,她们可熟了。
“会呀!”絮果立刻给他爹展示了一段流畅的拿箸技巧,不仅能稳当夹菜,还能夹豆子呢!
用他娘的话来说就是,独立吃饭,未来可期。
他超棒的!
连亭在长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很努力地忽略掉了心头那一点点没能亲自投喂的失落。
然后絮果就不再说话,只专注埋头吃起了碗里的饭。他吃饭总是这样认真且虔诚,既不会嚼着东西说话,也不会吃一下玩一下,只满心满眼地觉得软糯香甜的碧粳米浇上奶白鲜美的鱼汤,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
连亭以前总听人说什么看着吃饭香的人能多吃一碗饭,他对此嗤之以鼻,谁家的老人不是这么说自家孩子的?吃饭香能香到哪儿去?如今他不得不修正一下自己的想法,大部分小孩还是不行的,但眼前的这个除外。
当然也有可能是今天的厨娘超常发挥,白龙曜捶打紧实,葱醋鸡嫩滑柔口,连普普通通的红烧牛腩劲道软烂,令人胃口大开。
舌尖上的餔食结束后,如云的婢女就鱼贯端上了摆平精美的各色点心。
絮果开心地在桌下偷偷晃脚,生怕他爹想起来要学他娘控糖,不让他一口气吃这么多甜食。阿娘果然是对的,他爹可好、可好了。
于是,絮果就赶紧对可好可好的爹提出了支援请求,一共两件事,他讲得非常有条理。
第一,是想请他爹帮忙找到走散的翠花姐姐。翠花是絮果的娘安排送他进京的人,一路都把絮果照顾得很好,但就在快到京城时,翠花突然变得警觉,暗中带着絮果离开了车队。在把絮果安置到一处隐蔽之地后,翠花与絮果拉钩约定,若他数到十个一千时她都还没有回来,他就独自先进京城。
“我数了二十个一千。”絮果其失落地垂下头,他真的很担心翠花姐姐。
连亭不能理解,为什么在不苦的认亲剧本里,非要安排这么段一听就很不祥的情节。按照一般的发展,这个翠花怕不是凶多吉少。“你知道她的长相吗?”
絮果点点头,自认为生动形象地描绘道:“翠花姐姐的眼睛圆圆的,嘴唇红红的,脸蛋白白的。”
连亭:“……”你看我是不是眼睛圆圆的,嘴唇红红的,脸蛋白白的?
絮果无辜回望。
这要是连亭派出去的探子敢这么回话,对方的人生大概也就到头了。但,连亭几次运气,终于劝服了自己,算了,大概是这小孩的什么家人吧。等一会儿下属把不苦绑过来,一切就都水落石出。他根本不用着急。
絮果见他爹胸有成竹,便高高兴兴地说起了第二件事:“我想给小姐姐饼钱。”
连亭:“???”怎么又冒出来一个小姐姐?你到底认识多少个姐姐?
既然阿爹诚心诚意的问了,那絮果自然也就不厌其烦的他把进城的经历,又详详细细的给他爹重新讲了一遍。从乞丐抢劫,到天街旁的胡麻饼摊前蹲点,然后有理有据地总结:“吃了人家的饼子,要给钱的呀。”
“是你吃了别人的饼,却想让我给钱。”厂公简单地梳理了一下逻辑,觉得自己像个怨种,“但我凭什么给啊?上辈子欠了你的?”
絮果却认真回答:“因为你是我爹啊。”
连亭:哦,是这辈子欠了你的。
紧随其后的,便是连亭在心中的疑惑,这孩子骗人的信念感这么强的吗?怎么至今还坚称我是他爹?
絮果在说完心头挂念的所有事后,立刻就放松了下来,任由食困席卷大脑,懒洋洋地想要重新歪回榻上。
厂公却开始了深究,强行拉起絮果,深入的问询起来。只是越问越心惊。絮果虽然迷惑,却有问必答,从他是何许人也,到家里几口人,人均几亩地,地里几头牛,都说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连亭不能理解,只是骗人的背景故事,需要编得这么真实吗?他闭上眼,甚至都能脑补出这小孩在江左的水乡,与年轻的母亲相依在马墙头下,听她温柔地哼唱着不成曲调的童谣。女人的一双柔荑,轻轻拍抚过幼子的背,眼中满是离别的不舍,但她知道她必须放手,她不能让她唯一的孩子在没有了娘之后又没有了爹。
他还那么小,又那么稚嫩,她曾坚信自己一个人也能养好他。但世事难料,她必须在孩子成长起来前,为他找到那个愿意与他执伞的人。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去领命“绑架”大师的下属们回来了,他们两手空空,只带回了不苦贴在道观门上的白纸字条。
“昨夜观星象,天英星临,宜远游。
归期不定,有事烧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