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媛

BoysWillbeBoys(2 / 2)

“本来今年打算考的,但是嘛……”阿淑稍微低下了头,面颊飘起绯红。

“但是什么?”

阿淑咬了咬嘴角——这是她紧张时会下意识做的动作,连凡也记得——然后小声说:“我要结婚了。”

“真的假的?!”连凡爆发出惊喜的大吼,“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什么时候?靠,你竟然也不介绍给我认识,太不讲义气了,你个小婊砸,怎么这么快就找到冤大头了,气死我了!”他的话听起来像是在骂人,语气却十分喜悦,紧紧抓着阿淑的手不放,激动得眼泛泪花,“喜酒日期定了没有?你得提前告诉我,我好安排时间。对方是什么人啊?”

“是其实都是长辈安排的相亲,他们说如果我要在这边工作的话,就给我介绍个本地人,那段时间我又刚好无聊,所以就去了。没想到他还不错,不会很直男癌,比较体谅女生的想法。他家里人似乎逼得比较紧,所以想尽快结婚,我觉得自己年纪也差不多了,也难得遇到有好感的,那就这样吧。”阿淑从小包包里掏出手机来,“我找张照片给你看看。”

“哎,什么时候认识的?我怎么不知道你谈恋爱了啊?”连凡好奇地把脑袋探过去。

“我们两个都不太喜欢高调,秀恩爱死得快呢,所以确实没多少人知道。找到了,就是这个。”阿淑手指指向手机屏幕中,一个皮肤白皙、头发较短、嘴唇粉嫩的男人。

连凡定睛一看,耳边忽然嗡嗡作响起来。

阿淑还在不断地说着些什么,连凡只能听个大概,大致是她和未婚夫恋爱时,他送的礼物都十分符合女生的品味,不吸烟,爱健身,身材保持得不错,在一起两个月就带她回去见家长了,他似乎很喜欢小孩子,家里还养着一只猫,平常给猫做饭都特别讲究……

“你干嘛呀?看呆了吗?”阿淑拍了一下连凡的肩膀,“他长得没这么丑吧?”

连凡如梦初醒,猛地摇头,“不,不丑,挺帅的。”

“就算你觉得帅,这也是我的男人,你可别打他主意。”阿淑故意开着玩笑,把手机收了起来。

连凡心里一跳。

当天晚上,连凡没有继续和阿淑吃饭,推脱说玩了几天有点累,想早点回酒店睡觉。阿淑并未察觉任何异样,十分干脆地决定回家给未婚夫做饭。

在酒店房中,连凡却彻夜未眠,一直盯着手机里的好友列表。阿淑的未婚夫,就在他的同志交友软件好友之中,备注还是“白斩鸡0”。白斩鸡的最新一条动态在一周之前,配了一张他自己的裸露后背自拍。

“昨晚约了个小黑哥,别担心,不是非洲人,是个读过大学的加拿大正经人啦。长得有点像黑豹的弟弟,捷豹也真的是名不虚传,一步到胃……”

连凡心乱如麻,将他的个人页面和动态截图了一张又一张,一次次打开和阿淑的聊天界面,发送键却始终没有按下去。

第二天,连凡劝说阿淑回去正常上班,不用继续请假陪他,阿淑没有想太多就答应了。连凡思来想去,先找上了他另一个关系尚可的老朋友,是他读大学时认识的,也是个本地人。不过随便寒暄几句,对方就透露,今晚几个人约在了酒吧,还问连凡要不要去。

和阿淑出来玩的这几天,连凡每天都认认真真地化妆,防晒遮瑕粉底不必说,连鼻影眉毛和内眼线都不落下。在晚上出发之前,他面对着酒店浴室的两米宽大镜子,握着眼线笔的手,却罕见地发抖起来。

本地gay吧看起来也老旧了不少,招牌早已不复当年的风骚。现在还不到夜场时间,店内没有劲爆音乐,也没有帅气店员走来走去。连凡走进角落的卡座,见到四五个熟悉面孔,都是曾与他混作一团,却从来不曾交心过的酒肉基友。白斩鸡坐在靠里面的地方,见到他时也眉飞色舞起来。

“是什么风把Ivan名媛给刮回来了呀?回来也不提前通知我们,我们好安排水疗前列腺大保健加蹦迪开房一日游呢。”这一桌花枝招展的男人纷纷看向连凡,眼神中的嘲讽与嫉妒互相夹杂,多一分是羡慕,少一分就成了轻蔑。

连凡站在他们面前,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坐下去一起喝,还是直接道明目的。

面前这几个男人中,包括白斩鸡在内,连凡能叫出名来三个。除白斩鸡外的另外两个,一个他备注为装1的,另一个他只记得曾经约过,但没做全套。

最终,连凡坐了下去,深吸一口气,直接看向白斩鸡:“听说你要结婚了?”

那一桌男人却纷纷笑了起来。

“消息还真灵通啊。”

“你看看你,结个婚还闹得满世界都知道了?”

“哎呀,多点人知道,到时候多点人来包红包呗。”

连凡打断了他们的玩笑话:“你的结婚对象知道你的事吗?”

白斩鸡明显愣了愣,然后尴尬地笑了两声:“你这不是废话吗?”

其他人都没有什么反应,仿佛对未婚妻隐瞒性取向是一件再合理不过的事情。

连凡再次深呼吸,字字咬准:“阿淑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你不告诉她的话,我会替你告诉她。”

这下,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白斩鸡抽出一根烟,一边点燃,一边轻蔑地看着他:“你说她是你最好的朋友,那她知道你是gay吗?”

“知道啊。”连凡想也不想就回答。

白斩鸡这就有些发愣。骗一个恋爱脑傻白甜女人做同妻是很常见的事,但骗一个对同志抱有支持态度的平权女做同妻,则似乎有点争议,搞不好会孽力回馈。

“Ivan,这几年你不在这边,你是不知道而已。”白斩鸡旁边的那个装1的却忽然发言,“浩浩父母这几年催他催得真的很厉害,如果他不结婚,日子会过得很艰难,你应该要体谅自己人才对。”

“就算过得再艰难,也不能拉其他女孩子下水吧?他要是受不了父母,为什么不离开家?不啃爹妈的老会死吗?”连凡火气蹭蹭地冒了上来。

白斩鸡大声冷笑起来:“你话说得轻松,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吗?攀上个富二代就觉得自己山鸡变凤凰了?你不过也是靠卖屁股上位而已,有什么资格来judge我们?”

连凡猛地瞪眼:“你他妈——”

“你少在这里装什么白莲花,你自己搭上的那个男人,以为我们都不知道吗?不也还是个深柜?过不了多少年,他也肯定会被家里安排相亲然后找个女人结婚的。到时候他在家操老婆,出门就去操你,你是不是也要冲上去,把你的长期饭票出卖给那个女人?说不定人家大婆打小三,把你当婊子一样拉出去游街示众!”白斩鸡对着连凡一通反唇相讥,呛得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妈死了,贱人——”连凡怒不可遏地站了起来,操起桌面上的酒杯就想要朝他扔过去。一旁他约过的那个赶紧跟着起来,拉住了连凡的手臂。

“冷静一点!浩浩不是那个意思,Ivan,他的意思是,不是每个人都有像你这样的机会和运气,可以过上好生活。”约过的把他手里的酒杯抢了下来,“大家的生活都很无奈,谁不想有个稳定的家庭来做支撑呢?”

“你的意思是,如果你很穷,你就可以理直气壮去抢银行了?”连凡指着白斩鸡的鼻子,恶狠狠地撂话,“你要是找个拉或者我们都不认识的直女,把话说清了再形婚,在这里谁会管你啊?你一个对着女人根本就硬不起来的死母0,竟然敢搞我的朋友?我告诉你,我一定会把你的老底告诉她,你等着吧!”

说完,连凡转身就走,留给他们一个自认为又婊又飒的背影。

“好啊,你要是敢说出去,你以后就别想再在这个圈里混!”白斩鸡的话语声却从他身后传来。

连凡站定了,始料不及地回过头去,见那一圈男人神色各异,白斩鸡趾高气扬,两个不认识的一脸无所谓,另两个认识的面露难色,竟然没有一个人表示出反对。

“……你说什么?”连凡皱着眉头看他。

“你以为你在这里这么多年,真的一点黑料都没有吗?”白斩鸡尖声尖气地说着,“你以前被你上司潜规则,完了又跑去潜你自己的下属,还趁喝醉了摸直男大腿,这些事,你以为我们都不知道吗?”

连凡瞠目结舌:“我什么时候有潜规则——”

“我告诉你,我们忍了你很久了,”白斩鸡直接打断他,“仗着读了点书,不就是个臭营销狗吗?吹得自己跟个设计师一样,在圈里招摇撞骗带货,上床就喊爸爸喊老公,一下床就翻脸,你以为你是谁?骚得跟个妓女似的,还觉得自己真的优越。整天把我们这些低调做人的当作洗脚婢,来衬托你的高高在上。你今天要是敢找上我的同妻,明天你就敢去找任何人的同妻。你要是真跑去跟她说,你就别指望我们还会捧你那只臭脚,到时候,你觉得你还做得成名媛吗?”

连凡的眼神再次扫过这一圈人。他忽然想起来,那个装1的也是结了婚的。

他什么也没有回答,再次转身离去,这一次,没有再回头。

连凡没有同阿淑说一声,当天就直接回了自己家所在的城市。在高铁头等座的沙发中,他泣不成声。

他觉得他的命运实在是太苦了,明明身为弱势群体,对自己的处境毫无选择,如今还眼睁睁看着身边无辜善良的朋友,也因此要掉入无底洞中,而他却无能为力。

为什么他不能生活在一个毫无歧视的世界里呢?

阿淑即将要面对的不幸,既因为那些男人的懦弱和自私,也因为这该死的社会。连凡觉得自己无力抵抗一切,看不到头、日复一日的灰暗生活,马上就要将他压垮。

到底为什么,他们无法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回到家中,连凡觉得自己失去了对生活和工作的全部信心,一连几日都只躺在床上刷iPad,连护肤都精简到了只抹乳液的地步。总裁出差还没有回来,阿淑的消息他也只是随便应付。他百无聊赖地看着朋友圈,将一些半熟不熟的直人动态翻了个底朝天,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些什么。终于,他看见一个曾经合作过的项目经理,几个星期前发了一条“急招外派海外的商务主管”动态。

出国?好像也不错,可以换个环境散散心,见些不同的人,说不定对以后的工作也有帮助。谁知道去了别的地方,会不会遇到什么别的更好的事情呢?

连凡试探性地询问对方,得到的答复是,已经招到人了。他自然继续抓着寒暄几句,得知类似的工作多少都需要留学经历和更高的学历,连凡虽然自以为英语水平不错,但没有这些硬性条件。

“如果你只是想出国见识一下,手头又宽裕,不如考虑去读书?”

对啊,为什么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呢?他可以选择离开这个鬼地方,去充斥着更多金钱、更多自由、更多机会的新大陆,不管哪里都好!他觉得眼前的世界,顷刻间已豁然开朗。阿淑的事情,立刻被他深深掩埋起来。

四个月后,连凡登上了出国的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