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节故作诧异道:“母亲怎么反问我?当时家里陪送的婢子说四哥饮酒大醉,在驿馆不愿出门,二哥不放心我,想来看看,故而我请陛下召二哥来的。”
卞夫人本就从来都不相信次子的品行,闻言便怒道:“真是岂有此理——我不是说你,我是说那搬弄是非的下人,你可还记得是哪个?你四哥虽然爱饮酒,怎会这般没轻重?想来平日那些说他如何饮酒误事的传闻,也都是这么来的。”‘
“宫里的宫婢前些日子废后时被那中书令华歆杀了许多,那人已不在了。”曹节懊悔道:“倒是女儿当初误会四哥、对不住四哥了。”
提起废后的事,卞夫人脸色阴沉更甚,想来是对曹丕越发不满。问曹节道:“强行废了皇后,陛下对你不存芥蒂么?”
曹节看看左右无人,泣涕涟涟:“爹爹行事,也实在是不顾惜我和宪姐姐……中秋节突然杀将进来,证人证据一概都无,便要将伏氏就地正法,陛下就在旁边,全都看着呢。若不是我拼死暂时保下皇后,陛下怎会对我和宪姐姐善罢甘休?后来伏氏殁了,陛下知道不关我的事,便没有怪罪我。所幸他现在宠爱我,也不至于对爹爹迁怒太多。”
卞夫人抚拍她的背道:“难为你机敏应变……这事,皆怪你二哥,都是他挑唆生事。你爹爹先前与我说起时,是想着慢慢给你把后位弄来,寻个名头叫伏氏出家作女道士便是,也不必害她性命。后来你二哥……罢了,不说他。倒是子建当时在旁劝你爹爹来着,可惜你爹爹不听。”
“还是四哥仁义。”曹节附和道:“四哥的性情、才学、样貌,处处都是好的,只可惜序齿后些。”
卞夫人道:“序齿算什么?一样是我的儿子,谁也不比谁尊贵卑贱。你爹爹倒也很爱他,可惜他这孩子太实诚,只知一味忠孝,不懂得那些台面下的小九九。”
曹节闻弦歌而知雅意,顺着说道:“四哥重情重义光明磊落,爹爹的功业,若能传与四哥,不但曹家前途坦荡,母亲和女儿后半生也都有靠了。母亲放心,陛下和爹爹那里,我必为四哥争一争,以偿我当初误会他,伤了他的心。”
卞夫人满意。
之后几日,皇帝时时召见赐宴,卞夫人面上甚感光辉。席间皇帝对曹节体贴备至,绝不像作伪,卞夫人看了,不免暗暗感慨,当年青雀阁里无人在意的小丫头,竟然有今日。
过几日卞夫人来辞行,悄悄握着曹节的手道:“看陛下那样疼你,想来你在宫里生活无忧。但还是尽快将皇子生下来,嗯?”
曹节面露黯然道:“虽然话是如此说,天下做母亲的无不是这般对女儿说,可是母亲,若女儿真个生下皇子,爹爹真的不会被二哥撺掇着做出对陛下不利的事么?”
曹操近年来越发有称帝之心,卞夫人自是知晓。丈夫想要女儿们生出一个有曹氏血脉的皇子,下一步想做什么、最后想做什么,也是不言自明。眼前的曹节是聪明人,卞夫人不能装傻,否则反而会得罪了她,将这几日功夫都化作白费。于是卞夫人道:“就像你之前所说的,你是曹家人,无论后头怎样,你都掉不到地上。”
“女儿不恋栈权位,只是不愿自己丈夫出事。”曹节垂眸道:“上次废后,爹爹和二哥便已经是不顾我与陛下夫妻情分、不顾我在宫里的死活。母亲要女儿怎么敢相信,真到了那一天,他们容得下我夫君?纵然母亲今日好心许诺我什么,爹爹和二哥那里算不算数,亦未可知。”最后一句将卞夫人空口转圜的余地都堵死了。
“唉,盼着你爹爹能多听你四哥的劝。”卞夫人道:“不过你是个孝顺女儿,还是要多照拂娘家才是,娘家将你养得这么大,送你进宫享这样的富贵,可不能因为夫君待你一日两日的好,就把娘家给忘了。”
幼年在青雀阁的日日夜夜一幕幕在脑海浮现,曹节心中阵阵冷笑,强行控制着表情,笑道:“娘家的好,我无日无夜不挂在心头,从不曾忘怀。女儿自会尽量让爹爹如愿。可也盼着母亲在爹爹面前替女儿说些好话。宪姐姐要出家,便由她去;华妹妹趁着没有入宫行礼,也不要送来了。宫里有我一个人,足以应付。若非要送妹妹进宫,等到了那一日,曹家只会多一个累赘,妹妹也白白走一遭受苦。”
卞夫人答应了。
曹节强忍着恶心,目送卞夫人离去,转身走入内室,令所有人退下。
刘协来看她时,见她伏在床榻边上,对着一只金盆一阵一阵地呕吐,连忙上来替她拍背,又叫人取清水、药丸、干净帕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