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陟点出国子祭酒来数数上面拿上等的人有几个出自国子监。
国子监作为大唐最高学府,里头的学生大多是官宦子弟,能考到第三场并不稀奇。
国子祭酒对此也是十分欣慰的,不过听韦陟这么一开口,他也意识到情况不太对,接着仔细一数,众阅卷官一致觉得好的答卷竟都出自国子监!
这几年国子监里头的学生确实很有学习劲头,而这股子学习劲头的来源夫子们也心知肚明——都是因为有郭家三娘这个异类啊!
她这人特别好学且特别能发问,属于夫子看到她都想调头走人的恐怖存在。
关键她不光是自己好学,还爱拉着别人一起学。什么拥有独门学习秘诀自己藏着掖着之类的,在她身上是完全不存在的,她完全秉承着有活一起干、有题一起做的想法,动不动就自主展开一轮又一轮的科举模拟测试。
出题人包括但并不限于贺知章、王维、颜真卿等新老进士。
连带国子监的夫子们都时常能拥有新题可做,纷纷表示自己从未想过考完科举这么多年后还要思考如何破题。
……在这种可怕的学习氛围之下,国子监的学生们考得好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所以吧,现在不是想不想出个女进士的问题,而是进士名额怎么分配的问题。要是名额全给国子监这边肯定不行,要是分猪肉一样分到各郡考生身上又太不公平了。
虽然大唐的科举考试也不讲究什么绝对公平,但是还是愁人啊!
国子祭酒也跟着发愁,手心手背都是肉,落下哪个都让他心疼。
“唉,学生们考得太好也令人为难啊!”
国子祭酒公然发出这么一句极其拉仇恨的发言。
众人:“……”
如果你嘴巴没有咧到耳根后,我们勉强还会信一信你这鬼话。
不过见识到郭家三娘这等奇效,众人心中不免也多了些想法。
如今朝中有两位宰相,其中牛仙客年迈体衰,基本做不了什么主,政事大多是李林甫说了算,朝中上下大多唯唯诺诺不敢说什么。
事实上这一点在张九龄、裴耀卿还在相位上时就有征兆了,那时候圣人便只爱与李林甫议事。有次他们三人一起出现,李林甫意气昂然,张、裴两人则恭敬而谦逊,那场面被人戏称为“一雕挟两兔”。
后来张九龄两人罢相,朝中就更没人能和李林甫抗衡了。
若能来个人搅和搅和,朝堂上兴许能多几分鲜活气。
不过听闻这郭家三娘与李国相家女儿交情不错,也不知她将来会不会与李林甫沆瀣一气。
于是礼部北院中又展开了新一轮的讨论,有觉得这事儿荒天下之大谬的表示“自古以来从未出过女进士”,有觉得说不准可以趁机向李林甫示好的认为“唯才是举不分男女”,有觉得可以看乐子的则说是“正好借她挫挫那些小年轻的锐气”。
一时间竟是争论不休。
第72章
韦陟其人, 不爱干什么正事,为人也不怎么正经,平日里只在吃上面比较上心。他家从小没了长辈, 就他一个人十岁出头当了国公,哪能指望他成长为什么端方君子?
等众人吵得差不多了,他这个主考官才笑眯眯地开了口, 表示这郭家三娘记性好,考完说不准已经把策问题答卷默出来给贺知章他们传看了。
要是差距小还好,要是差距大的话,只恐士林中会物议纷纷。
众人一比对考生们三场的答卷和作品集, 登时没声了。
韦陟说得对, 但凡差距小点儿,他们都不至于要把这件事情拿出来讨论。
实在是像郭家三娘这样三场皆优、毫无短板的考生着实不多, 挑来拣去也只能扒拉出三两个水平差不多的, 可惜一看作品集又远不如郭家三娘。
论临场发挥、论过往名气,这次贡举都没有能打得过的, 可不就让他们拿出来反复讨论吗?
韦陟见众人都不说话, 端起茶啜饮一口,又给他们做起了思想工作:你们看着咱和她们都不是一辈的,论资历她绝对越不到咱头上来,我们费那闲工夫帮后辈挡风挡雨作甚?只管拟个名单上去给李国相他们过过眼,成就成,不成就不成, 多简单的事对不?
韦陟这么一说,大伙都通透了。
对啊, 被这小女娃儿压下去的又不是他们,往后要和这小女娃竞争上岗的更不是他们, 他们只管拟名单就是了。
只是有些人还是可惜,颇遗憾匀了个名额给个女孩儿。
要知道大唐的进士科一年顶多录取三十个左右啊!
不管众人心中有何想法,韦陟还是把名单递了上去。
贡举早些年还是官职低微的考功郎来负责的,如今即使换到礼部、由礼部侍郎来当主考官,在朝堂中依然不算什么大事。
韦陟把名单给李林甫他们过目,纯粹是因为李林甫势大,他必须得走这么个过场罢了。
李林甫看完名单,没提什么意见。
今年正逢改元,李隆基命各地举荐人才,朝廷涌入了一大批新鲜血液,他要安排的事情多得很,没空计较这几个进士名额,确定自己提了一嘴的人在上头就让人把名单原样送回去了。
进士出身虽然很光鲜,可进士高中后还有三年守选期,轮到这批进士选官得是三年后了。三年后他们想出任什么官职,还不是得从他手里过?
真要是不识趣的愣头青,便是考中了进士也得蹉跎一辈子。
放榜前夕,三娘与同窗们相约到崇仁坊歇一晚,好方便第二日一早前去看榜。
比起前两场的考生数,第三场只两三百人,看榜应该不至于人挤人,所以他们准备就近住在崇仁坊,等坊门一开就跑去看榜,这样他们可以第一时间知道自己是否榜上有名!
大多数外地考生本来也住在崇仁坊,许是因为马上要放榜了,大伙都有些睡不着,坊间时常能听见有无法入眠的考生仰天长啸或者高歌一曲,弄得崇仁坊居民们都暗自嘀咕:又疯了一个,又疯了一个。
三娘她们也睡不太着,索性央着客店的人点了灯,一行人在厅堂处围坐着行酒令。
都是杀到了第三场的人,谁还没点抱负、没点雄心壮志,酒过三巡便都开了襟怀,各自写了不少诗文记录这夜紧张又期待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