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母亲吓了一跳,“又发什么癔症,起先要娶姐姐,现在要娶妹妹。你就栽在向家脚趾缝里了不成,除了他家,没有好女郎能配你?”
卿上阳什么都不听,一再重申:“我要娶允慈,说破天我也要娶允慈,请阿娘答应。”
卿夫人道:“我不答应,你打算如何?上回说的光禄勋家的小娘子,哪一点不合你的心意,你死都不愿意,我看你是吃了迷魂汤。今日又中邪了,回来同我闹,我告诉你,我这两日头疼得厉害,要是一口气上不来死了,你就没娘了。”
卿上阳一蹦三尺高,“我不想没娘,但娘不怕没有儿子吗?早前你们不答应我娶其泠,说什么抛头露面做医女,不能相夫教子,结果人家小冯翊王就不怕,把她娶回去做王妃了。现在我要娶允慈,她不是医女,她不用抛头露面,您怎么又不答应?我的心里,熬得油煎一样,但凡我有点气性,一下子跳进秦淮河里,让你们连尸首都捞不着,你们就高兴了。”
卿夫人被他说得直瞪眼,“我看你是疯了,口无遮拦,我让你阿翁来打你。”
“打吧、打吧,打死我!”他跺脚道,“我明日就辞了官,钻进山里学医去,反正你们说话不算话,我还替你们卿家支撑什么门庭!”
母子俩大呼小叫,终于把喝多了回来睡午觉的卿暨吵醒了。
卿将军头昏脑涨,撑腰站在廊上,“又怎么了?要拆家不成?”
卿夫人立刻上前告状:“上阳他中了邪,向家大娘子成婚了,他吵着要娶他家二娘子。”
卿暨说:“什么?你再这么下去,过两日扬言要娶他家保姆,我也不吃惊。”
卿上阳感到绝望,这就是他的父母,说东扯西,出尔反尔。
其实他早就有预感,他们不会答应,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他们否定他的一切,不管他做什么,他们都觉得他年轻,考虑不周,合该由他们这些做父母的来为他规划一生。他们嘴上为他好,但从来不考虑他的想法,只要他努力争取,他娘就说他发癔症,他爹就要找家法抽他,这样的日子,真是过够了。
抬手敲了敲胸口,他说:“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至今还活着,要是这心疾能要了我的命,那就好了。我下辈子不要托生在你们家,我宁愿去市井里摆摊卖汤饼!我要娶允慈,这回是娶定了,若是你们不答应,我大不了不在这家待了,你们就当从来不曾生过我,当我死了吧!”
他这样说,着实伤了父母的心。卿夫人骇然望向丈夫,“这孩子……谁教得他这样说话?”
卿暨道:“翅膀硬了,要从窝里蹦出去了。”一手指向门外,“你滚,由得你满天飞,我也不想管你了。反正我与你母亲也指望不上你,你想怎么样,便怎么样吧!”
毕竟这个办法屡试不爽,每回扔下气话,他也只是懊恼一会儿,转身又回房了,料定他这次又是这样。
结果他脸色发青,连连说好,“我若出了这个门,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话赶话地,卿暨也酒气上头了,大声道:“我一个当老子的,难道还要被你拿捏不成!你要滚便滚,我要是求你回来,我就跟你姓!”
卿夫人眼巴巴看着他们闹得不可开交,上阳居然夺路就跑,把她惊得呆在那里,“咦,他真走了?”
卿暨哼了哼,“看着吧,一准躲在门外,还等着老子低头呢。”说着吩咐夫人,“这事你别管了,也不许喊他进来。”
家主说完这番话,摇摇晃晃又回去睡觉了,留下卿夫人迷茫着,在廊下旋磨打转半晌,到底还是派身边的仆妇出去看一眼,确定公子在不在。
仆妇很快回来了,摇头道:“外面没人,公子不在。怎么办,这样大热的天,可别中了暑气。”
卿夫人也有点着急,但转念一想,他如今有了官职,也许去左卫了。父母与子女之间吵几句嘴,还有隔夜仇吗,明日就会回来的。
一方负气出门,一方觉得事情没什么大不了,无家可归的卿上阳只能去向宅,又不好意思进门,蹲在门廊上唉声叹气。
天都黑下来了,门房才发现抱柱旁的黑影,上前仔细一看,惊道:“衙内,您怎么在这里?”
卿上阳抬眼看了看他,没吱声。门房束手无策,只好进去传话,“出怪事了二娘子,卿衙内蹲在咱们家门外,像个叫花子。”
允慈得了消息,忙出门查看,果然见他抱着膝头一动不动,便纳罕地上前问他:“你这是怎么了?被家里赶出来了?”
他从两臂间抬起头,气呼呼道:“我再也不回去了,你要是不嫌弃,就把我招赘了吧。”
允慈呆了呆,“你与父母说起我们的事了?”
卿上阳“嗯”了声,“我早知道他们不会答应,也没什么,我半年不曾领俸禄,账上有些积蓄,饿是饿不死的。”说着起身牵住她的手,眼巴巴道,“不过日后家业是继承不了了,奴仆也只能少用几个,但你放心,我一定能养活你,不让你受苦,你信不信我?”
允慈不知道该怎么办,但他能为她与家里反目,说明这回的决心是很大了。既然这样,那还有什么犹豫的,立刻点头,“我信你。我也不曾贪图过你家家业,只要你待我真心,我就招你入赘。”
但话是这样说,家里毕竟有阿兄,不符合招赘的标准。当晚收留了卿上阳,第二日允慈就上清溪王府找见阿姐,和她商量对策去了。
南弦惊讶不已,“上阳这回居然如此果决?”
允慈说是啊,“今日他去找人筹钱了,睡了一晚上想了一晚上,打算自立门户,不靠家里也能活得好好的。”
南弦道:“要筹钱买房子吗?南尹桥的房子闲置着,全当我替你置办的嫁妆就是了。不过不得家里长辈答应,怕是名不正言不顺,若是能让卿将军夫妇回心转意最好,要实在不行,也须得让上阳三媒六聘上向宅提亲,绝不能含糊。”
一旁的王府傅母道:“不过这卿将军夫妇,倒与常人不一样,换了寻常人家,就是看着大王与王妃的情面,也要巴结住这门婚事。毕竟将来助益多多,能与大王做连襟,这是何等的荣耀。”
南弦淡淡一笑,这也说明卿家夫妇有异于常人的敏锐。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好,荣辱只在转瞬,神域的后代可能会承袭神家的江山,但神域本人会如何,还有待观望。
南弦心疼的是自己的阿妹,允慈与上阳两情相悦,能遇见一份平实的感情多不容易。况且他们从小认识,打打闹闹间长大,比半道上遇见的不知脾性的人,不知强了多少。把允慈交给上阳,她是很放心的,南尹桥的屋子空着也是空着,先给了允慈,至于他们怎么安排,就凭他们的喜好吧。
允慈有些不好意思,“可那屋子,值好多钱呢。”
南弦搂住了她,在她耳边小声道:“阿姐现在有钱,小冯翊王将家底都掏给我了,你别怕我过不好。南尹桥的屋子我一直留着,其实也是为你。不拘将来嫁得怎么样,那宅子就是个退路,心里有了底,总是不慌张。阿娘没了,若阿姐不为你考虑,谁为你考虑呢。”
允慈“呜”了声,抬臂抱住了她,亲昵地在她脸颊上蹭了又蹭,“难怪算命的说我好福气,我还有阿姐。”
南弦拍拍她的脊背,自己能出一份力,阿妹就少经受些磨难。后来又仔细叮嘱她一些话,她一一记下,这才回去了。
神域从书房回来时,已经换好了衣裳,一身沧浪的衣袍,衬得人愈发清逸俊朗。探身看了看,“允慈走了么?时候差不多了,你也预备一下,咱们该出门了。”
天色向晚,该上茶陵楼迎接贵客了,南弦道好,忙进去换了衣裙,头发早前就绾好了,插上簪环就可以。
趋身在镜前戴耳坠子,奇怪得很,这耳朵不知是怎么长的,左耳的耳洞稍歇几日就半满了。这回又是这样,盘弄了两下,耳垂折腾得发红,气咻咻道:“这耳朵与我有仇,戴不进去。”
他听了,接过她手里的耳坠道:“何必为难自己,戴不进去就算了,没有耳坠也很好看。”边说边低头打量,诧异不止,“这针怎么粗得扁担一样?”
南弦叹了口气,把右耳上的也摘了下来,气恼地嘀咕:“市面上的都这样。本想不戴了,可我也爱漂亮来着……”
她如今学会了说出心里话,承认自己喜欢漂亮的首饰,喜欢漂亮的衣裙,这是女郎的天性。只不过以前总克制着,仿佛越是素净,就越附和女医的身份。如今新婚喜庆,暂且也没有接诊,看着手里的坠子就有些惆怅。最后无奈地放了回去,不再纠结于此了,转身说走吧。
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没有多说什么,牵着她的手出门,扶她坐进了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