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想,父子君臣到底是什么,是不危急性命时,假大空的愿景,一旦铡刀贴在了咽喉上,便什么大义都忘了。徐家父子一定在想,一条命换两条命,买卖不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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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珺终于死了,死在了自己儿子手里。校事府对人犯严加拷问,得到的结果是徐家兄弟担心父亲牵连自己,因此合力将他勒毙。如此不忠不孝的人,留着也没用,没过两日,那两兄弟就上了望乡台,追赶他们的父亲去了。
南弦是在宫里听说这个消息的,圣上的病症要慢慢医治,针灸之外又研制了一种膏药,拔毒最好。皇后来探望,他们闲谈那些事的时候,并不避讳南弦也在场。到最后无非笑着吩咐她一声,“听见的话,千万不可外传”,南弦忙应承。但哪里需要她外传,外面早就已经沸沸扬扬了。
她对朝中那些局势,一向不太感兴趣,整日忙于自己的事,也忙于迎接又一年的腊八。
每年到了这个时节,是她行医最忙的时候,很多人急着调理身体,想安心过个好年,便找她诊脉,开膏方。有时候从宫里出来,半路上就被人截下了,好说歹说一定要去家中看诊。逢着客气的,留了茶点还要留晚饭,她好不容易推辞掉,才能趁着华灯初上的时候抽身出来。
这天是廷尉夫人有请,去了东长干一趟。那东长干是贵胄聚集的所在,遍地都是王侯将相的宅邸。南弦从廷尉府出来,穿过小径往直道上去,马车刚出小巷,就听见鹅儿说:“小冯翊王怎么在这里?”
南弦打帘朝外张望,原来这里是晋国大长公主的府邸,门前老大两只石狮子,高高悬挂的四只牛皮灯笼,将檐下照得雪亮。
再仔细看,看见一个娇小的女郎,长得圆脸粉腮,可爱如瓷娃娃一样,缠着神域说:“阿舅,明日是腊八了,边淮列肆有花灯,归善寺的僧人还舍腊八粥呢,你与我一起出门逛逛,好不好?”
神域以前在南弦面前一副乖顺模样,但在面对这小女郎时,换了种连哄带骗的温柔的声气,“腊八朝中不休沐,临近年尾了,度支署还有很多账目要清理,我实在抽不出空来。这样,我明日让人给你送几盏花灯,是城中精妙坊老师傅的手艺,仙娥还会眨眼睛,好不好?”
南弦明白了,那小女郎应当就是燕家的姑娘,听了他的话,一副失望的表情,但也不痴缠,自己退让了一步,“那今年年三十,你与我们一起过吧!我都和大母说好了,阿舅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和我们在一起,一家人才团圆。”
神域说好,“到时候再说。”
燕呢喃不答应,“今日就说准了,不能反悔。”
他们唧唧哝哝说着体己话,南弦放下了窗上的垂帘,吩咐鹅儿,“咱们远远的,挨着边走。”
鹅儿说为什么,“不去与小冯翊王打个招呼吗?”
南弦道:“你这么没眼色,回头罚你去厨房挑绿豆。”
鹅儿委屈地“哦”了声,蹑手蹑脚敲击车辕,挨着直道边沿,悄悄绕了过去。
第40章 我若娶你,你愿意吗?
但要说笨, 鹅儿是真笨,因为天黑看不清,一个轱辘居然陷进了道旁排水的小沟渠里。
顶马一声嘶鸣, 车舆也歪过来, 这下子要神不知鬼不觉是不行了, 反而弄出了好大的动静,鹅儿拽不住马缰,一下子翻进了沟渠里。
门前出了事故,正说话的两个人吃了一惊, 呢喃忙喊起来:“快来人帮忙!”
府门里立刻奔出十来个人, 七手八脚把车扶正, 好在沟渠里没有水, 鹅儿灰头土脸从底下钻出来,看见神域,讪讪叫了声“大王”。
神域脸色一变, “车里是大娘子?”
鹅儿说是,自己也顾不上疼, 赶紧去开车门。
车里的人头发散乱,狼狈不堪。刚才的一颠簸, 从车座上摔到车围子上,又被掰正落回车座上。一番折腾擦破了皮不算,连胳膊都动不了了。
神域着急追问:“怎么样?可伤了哪里?”
南弦拿一只健全的手捋开了脸上散乱的头发, “我的胳膊脱臼了。”
还好医者对自己的伤情最了解,因为天翻地覆那一下,她本能地拿手去撑, 结果一个错位, 胳膊回不来了, 但可以确认,并未伤着骨头。
神域忙让卫官牵马来,“我知道一家正骨患坊,这就送你过去。”
一旁的呢喃见他这么慌乱,十分不解。看看他,又看看车里的人,小声问:“阿舅,这位娘子是谁?你们认识吗?”
神域这才回神,“哦”了声道:“这就是我与你说过的向娘子。当初我中毒险些保不住性命,是她把我救回来的。”
南弦心道怎么还与人家女郎提起过我?一面腹诽,一面还要与燕呢喃打招呼,尴尬道:“恕我不能行礼。我先前替廷尉夫人看诊,正好路过这里……燕娘子,我早就听说过你,不想今日是这种情境下见面。”
燕呢喃年轻,心性也单纯,笑着说:“实在是意外得很……”边说边往一旁让了让,“向娘子,我们府上有侍医,让他为你看看吧。”
南弦正想说多有打扰,心里是愿意的,毕竟胳膊脱臼了很麻烦,得赶快接回去。
结果还是被神域打断了,他说:“那个患坊坐诊的是女医,接骨的时候方便些,别耽搁了,这就去吧。”
没办法,燕呢喃往后退了几步,看着他翻身上马,不忘叮嘱他一声,“阿舅,说好的,除夕在我们这里过。”
神域随口应了,又道:“夜深了,快回去吧,别着凉。”自己策马在前面引路,领着那辆吱扭作响的马车,往巷口上去了。
坐在车上的南弦听着这声音很担心,唯恐车轴断了,会不会走到半道上车轱辘掉下来。正迟疑的时候,马车停下了,门被打开,神域却钻了进来。
“嗳……”她正想问他干什么,他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
“别动。”他说,话音刚落,托着她的手肘往上一推,脱臼的榫头瞬间便复原了。
南弦纳罕,“你不是说去患坊,有女医吗?”
他皱了下眉,“难道你想兴师动众进大长公主府,惊动里面的人?”
那倒是。
南弦抓握两下,动了动胳膊,发现果真行动如常了,但更大的疑惑浮上心头,“你怎么还会接骨?”
他调转开视线,随口搪塞,“小时候经常脱臼,久病成医了。”
这话显然不真,接骨不像问诊开药,有一套约定俗成的医理。接骨要懂得骨骼的排布,甚至推送的力道都要拿捏得当,这不是多脱几次臼,就能学会的。加上他上回提起广防己,那也不是一般医者知道的,种种迹象下,南弦忽然想起了先前王朝渊的话,他大抵是懂医术的,且早前中蕈毒,或许也是他预先设下的局。
她那样盯着他看,让他有些不自在,勉强笑了笑问:“怎么了?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南弦伸手拽了他一下,他踉跄着坐到了她身旁,她扬声朝外吩咐:“鹅儿走远一点,我有话要和小冯翊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