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还在等他,小呆明没多留,他乘电梯下楼,走出小区,冷风一吹,猛地想起来——那旧张糖纸和他送给严若臻的糖果,是同一个牌子。
那是严若臻第一次吃糖,当时他还没有名字,不叫严若臻,只是脏兮兮的小哑巴。
他刚挨完打,脸上有伤,流浪狗似的蹲在巷口的老槐树底下。有个稍大点的孩子过来招惹他,笑话他,小哑巴面无表情,手心里却扣了块砖。他正要一砖头砸过去,砸个头破血流,视线里出现道影子——
穿白裙子的小姑娘,跟着外婆搬进荷叶巷,长发软软的,手指也软,腕上戴了缠着红线的银镯子,漂亮极了。
“别欺负人!”她说,“外婆说恃强凌弱是很卑鄙的事,你们不能这么做!”
说着,她走过来,不顾小哑巴一身脏,牵起他的手。
“外婆今天做排骨,很香,她让我带你回家吃饭。”
小哑巴从未跟人牵过手,僵在那儿,一动不动。
小姑娘看他一眼,“怎么不走?是不是伤口疼?”
他说不出话,也不动,黑色的眼珠垂下来,看着地面。
小姑娘顿了下,从小挎包里摸出颗糖,往他手心里塞,“这个给你,糖能止痛。每次去打预防针,外婆都会买糖给我吃。”
糖果上包了层玻璃似的塑料纸,阳光落在上面,亮晶晶的。小哑巴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东西,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女孩,一时间,看得呆住。
后来,那颗糖一直在他掌心里攥着,攥了很久,他舍不得一口气吃完,每天打开一次,舔一下,水果味的甜让他蒙了灰的眼睛浮起光彩。
有些人生来受苦,却注定长情,长情到连一张糖纸都会小心翼翼地藏起来,一藏就是十数个年头。
从赫安到奕川,他一直将它带在身边。
热水在这时烧开,咕嘟嘟地冒着气泡,严若臻愣了会儿,才想起来要拔电磁炉的插线。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下,他仿佛感应到什么,立即去看,是燃燃的消息。
她给他看外婆封的红包,对他说新年快乐。
心跳有些乱,握着手机的那只手,不自觉地加重力道——
很想她,想见她。
也许,他们之间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也许,只要他再乖一点,收敛一点,藏起所有感情,他是可以留下来的,留在燃燃身边,陪她一辈子。
严若臻立即联系熟悉的车行租了辆车,临行前给小呆明发消息,说他要回赫安。小呆明有点惊讶,问他回去干什么。
妈妈跑了,疯子爸爸几年前病逝在医院,赫安对他来说已经不是家乡,了无牵挂
严若臻回复:【给燃燃送糖。】
小呆明给他的那盒糖果,是燃燃喜欢的。
从白天到夜晚,严若臻独自走过漫长的旅程。回到赫安时刚好有烟火升空,光亮斑斓而巨大,他终于见到她,在小巷尽头的荷塘边。
风吹着,发丝缭绕,她站在仙女棒闪烁的焰光里,眼眸清澈,言笑晏晏,整个人像是封印在冰层下白色花朵,纯洁无瑕。
有几秒钟的光景,严若臻忘了眨眼,呼吸都陷入停滞。
他下意识地要走过去,像小时候那样,在她手心里写下想说的话,脚步迈动的前一秒,他听见她的声音,坦坦荡荡地说——
“周砚浔,我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
烟花在头顶,璀璨胜过万千星光。
严若臻僵立在暗处,好似被抽空,只剩躯壳,流浪人间。
倒计时的钟声响过,时间翻过一页,新的一年了。
除夕夜,万家灯火,严若臻独自开了很久的车,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带着她爱吃的糖,却没有在书燃面前出现。
他像一道没有生命的影子,看她笑,看她向另一个人表白,然后,默默地跟在后面,送她回家,直到亲眼看她走进小院,平平安安的,他才彻底放心。
风还在吹,烟头落了满地,严若臻站在那儿,仰着头,怕什么东西从眼睛里掉出来似的,一直看着夜空。
烟火秀早就结束,长夜寂冷,他喝掉最后一口酒,视线有一瞬的模糊,很快又清晰。脸颊有些刺痛,他抬手,用力地抹了下,摸到满手冰冷的湿。
时间好像走过一个轮回,又把他送到了小时候,回到他没有名字只是小哑巴的时候,并且,恒久地停在那里。
这一次,不会有白裙子的小姑娘住进荷叶巷了。
他被抛弃了,无人救他。
严若臻知道,自己没有立场抱怨什么,只是有一点委屈,很小的一点点——
为什么不要他呢,为什么不能是他呢?
哪怕试一次也好啊。
试着喜欢他一次……
如果他能说话就好了,很想亲口对她说——
燃燃,我可以为你做很多事,很多很多。
别不要我。
求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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