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佳节,街上张灯结彩,京城各家酒楼都摆出了新酒。采儿清早刚上集市买了桂花酒,等到月上黄昏,院子摆了长长一桌,放上桂花酿的酒、石榴、螃蟹、枣梨等瓜果。
“官家的病现在都没好全,咳得经常,几次都出血了。他病成这样,琰王也不敢端上鄯王的事,真不知道给这个逆臣定罪还要多久。”
秦汀兰一边走,一边与喻姝说道。
今夜中秋,按往常惯例,宫中都要宴请达官贵人。可皇帝病得太重,太后又说宫里阳气本就不多,招来女眷阴气太重,不利皇帝养病,便只宣了亲王和宗室子入宫。
汀兰在长桌边坐下,话里隐约埋怨。
“不过太后娘娘对崔氏还真厚道,鄯王犯得可是谋逆之罪,她忘记那日囚她和圣人,杀宫妃的是谁了?鄯王都入狱了,竟还允崔氏住在王府,照料孩子。”
“鄯王有罪,可崔氏到底也没过错。”
“没有过错?”
汀兰扭头看她,质问:“我不信鄯王逼宫,她这个鄯王妃会不知晓?且说她知晓,要是瞒着不报,那也是赤.裸裸的谋逆之心!”
汀兰越说越恼,连声音也不自觉拔高了。喻姝觉得莫名,方才还好好说着话,怎么一会儿就生恼了。她倒了盏桂花酒递给汀兰,笑道:“消消火,怎么还气上了?”
汀兰不接她的酒,只直直盯着喻姝:“五弟妹,你再好好说说,她有错还是没错?”
她不喝,喻姝自个儿将酒饮下,脸上带着笑:“好嫂嫂,我这不是偏帮别人说话,只是据实而论。崔氏如果真知晓鄯王不臣之心,她若是上报了,鄯王固然要完,官家太后一开始或许会念她有功,可慢慢的,却会觉得她背弃亲信,不会给好果子吃。她何尝不可怜,她身为女子,出嫁从夫,夫家如何她就得如何。挣脱夫家,旁人便会觉得她一个女人心思太重,不能留活。换我是她,我也会如此做,只装作不知。”
“你......”
秦汀兰听得目瞪口呆,惊叹这话也忒大胆儿,一头又不满喻姝竟这样驳了她。她想,喻姝在京中本就无多少知己好友,人也不是个凑趣的,若不是她上赶着,谁还会找?偏就这样不顺从,她恼得瞪一眼:“你有理你有理,我与你实在无话可说了!”
秦氏一怒,周围再没有人说话了。
喻姝垂眸,手指默默把玩绢儿。她明明不是爱与人争风的性子,今日也不知怎么,偏偏与秦汀兰论上这个。其实明明只要顺着秦氏的话说,便能避免一场争论的。
以往每每不痛快了,喻姝都会说两句好话给她听。她等着喻姝低声下气来哄,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眼一瞟,竟还在低头玩着手绢儿。
汀兰一气之下站起,连共同赏月的心思都没有,直接招呼着自己的仆婢离去。
两人不欢而散。
喻姝心里叹了口气,她忽然觉得好累,为了不显露锋芒,要做的事远比彰显还多。她也无心赏月了,只把这摆瓜果的桌留给小丫头们,自己回屋,拾枕落睡。
玉盘高照,夜色朦胧。
时辰尚早,她并不太能睡着。只是身子一躺下,胃里忽然又泛恶心。喻姝急忙起身,跑到青瓷痰盂前干呕,却没吐出东西来。
她哗得一屁股坐在地案上,顺了很久的气。
也不知最近为何老犯恶心,昨日暗地里也找了两个大夫来瞧,都没有喜脉。因此她才宽慰自己,并不是有孕,毕竟她的小腹早就冻坏了,根本怀不了孩子。
那究竟是为何?
她琢磨之际,一股恶心感又泛上心头,催得人俯头干呕。
......
秋去冬来,喻姝没想到自己在王府已经熬过一个秋了。这种时日说快也快,听说官家的身子渐渐好了一些,已经能下榻行走了。只是还不能太动怒操劳,因此鄯王和吕家的案子一拖再拖,连带喻潘的罪都暂且搁置了。
依宫中御医之说,若是官家圣体能熬过今年冬天,等到来年春回暖,大病也就祛了,到时候便能入朝处置国事。
汴京的局势如今渐渐稳定许多。喻姝先前想离开之时,一直担忧琰王不轨。可自皇帝重病,琰王开始着手代理朝事后,变忙了很多,目光很少留在后院上。
今年秋收不好,到了寒冬岁末,京郊多了许多流民,此事更是忙得琰王无暇分心。
喻姝近日一直留心着朝中局势。
按目前而言,眼下的情形是最安稳的,毕竟官家的身子还能撑一会儿。可若再过些时日,等官家撑不住,各地势力纷涌而起,汴京的局势又该动荡。
今日冬至,官妇们入宫觐见。
腊月初雪,喻姝一身青罗翟衣,头簪十二花钗,眉点花钿。谁也不知华服之下,是一封数月前就写好的昭罪书。
跟往日的觐见一般无二——她先去拜见圣人,聆听教导。在众命妇围炉听雪,喝茶谈笑时,她一人孤身跪在金銮殿前,顶着身后风雪。
半柱香后,一公公抱着拂尘从殿内出来,两眼眯眯:“盛王妃,请入吧。”
第51章 殊途
喻姝小步走进金銮殿, 始终搭着手,垂着眸。走到内殿的书桌前,她双手奉上罪书, 而后扑通一声, 跪在绣了团窠纹的地衣上。
官家的目光从她身上流过, 带着审视。
他身染病气,神色间皆是疲态,不过苦撑着一副皮囊,日日靠参汤吊着精神。官家攥拳咳了两声, 须臾,缓缓展开眼前的奏疏。
喻姝大气不敢出, 甚至连头都没抬过。
她捏着手心的汗, 心下不知官家会如何定她的罪。喻家的事还在风头上,她又自曝欺君。她想过自己最好的下场, 就是如昭罪书上所求, 贬为庶人,逐出汴京。但她并不确定, 官家是否会因喻家的错而牵连她。
人总要赌一把, 才能换到想要的。
皇帝浏览后,将奏疏抛到桌上,“是该死。”
喻姝低头不语。
皇帝凌厉的眼风从她身上扫过:“你们喻家简直胆大包天,连女儿不能生养之事都要瞒着朕, 当朕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