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召南结实的手臂穿过她腰侧,紧握缰绳,笑道:“我听小厮说你随妹去琰王府邸,一路追来,没想到夫人自己先回来了。我就说夫人一向聪慧,又觉琰王不好,怎会傻傻被人骗了去。”
喻姝没回他的话,默默盯着黯淡的天际。
这汴京城,说大不大,在大周国土里只是极小的一点。说小不小,这里有大周最惹眼的皇城,集风雨于一身。
她想,他还是一贯轻松模样,与她只有表面的功夫。可他已经明明决定,要在私盐案中弃之喻家,不是吗?
——她只与喻潘、林如蔲有恨,可与旁人,与一家上下无辜的家丁仆婢没有恨,甚至她初到汴京,在府邸住过一些时日,有些伶俐的小丫鬟,她还能唤的出名儿......
魏召南见她一路上闷闷不语,心下纳罕,以为是缘出庶妹。
回到府邸的马厩,他放她下马。
魏召南正要拾些粮草,袖子倏地被她拉住。
喻姝静静望他,再一次问:“殿下,妾近日读九国通史,荥阳的赵氏,因一人之祸而全族灭。后有世人来谈,任他水涨船高,荣华消亡,不过是高位者的棋盘,鲁国君主与人博弈之棋,殿下以为如何?”
魏召南愣了下,倒也沉着思量,好一会儿没说话。喂完马后,他拉她的手往内宅走。
“世人所评无错,鲁国那样的乱世,又有哪家安稳度日?鲁国两个王子相争,高门氏族皆为脚下泥石,于我有用者,从我者,拔擢之。逆我者、贰心于我者,诟言灭之。起起落落,不过成王败寇,南柯一梦。”
他说完看她,眼神再从容真切不过。
这么多年的泥石逆流,他的心早被磨成一块石头,沉入江底。喻姝默默想,那颗心还是冷硬灰暗的,怎么可能会有同理心。
其实她也不算是个心善的菩萨,她只不过是想试图一拉萍水逢过的人。即便喻姝退而求其次,到最后,都不知晓能不能保得住自己一条命。
三日之后,喻潘按她的要求,将王氏十万陪嫁送出汴京。
七月十五,喻潘在扬州铜山,自宫于王氏坟前。半身的血,惨烈骇人。
七月末尾,魏召南上书,陈吕家贩盐牟利、结党谋私、栽赃嫁祸等五大罪,连乔、黄、喻三家,伙同转运卖盐、卖官牟利之罪。
风云骤起,数位官员锒铛入狱。皇城司的人纷至沓来,一夕之间,封府的封府,抄家的抄家,罪名还未定的官员及其家属,等候发落。
喻家被查抄了,全府的仆婢女眷都收押在一处,只有罪名还没有定。
喻姝收到抄家圣旨之时,还在院里晒草药。
那么毒那么大的日头,原先她那么恨喻潘,在喻家大厦倾颓之时,并未觉得大仇报了,只有怅然与迷惘。
第48章 逼宫
魏召南同她说, 喻家罪名未定,皇城司的人还要细查好一阵。即便来日定了罪,她也不会有事的。
他让她心安。可喻姝始终难以做到。
覆巢之下无完卵, 怎么可能一点事都无?从世家游园很少再给她送请帖开始, 喻姝已经洞悉了一切。
不过令她颇为意外的是秦汀兰, 满朝腥风血雨的这两日,倒是常来。
汀兰有时会宽慰她:喻大官人还未定罪,若是官家查清还一个清白呢?
有时又劝她想开些:喻潘做的事与吕家不同,顶多流放南蛮, 不会举族皆灭的。
喻姝这些日子很少出门见客,梵儿来过王府几回, 她都不愿见。
一则觉得, 她与庶妹之间再无相干;
二则,她大抵知晓梵儿是为了给家族谋退路而来, 此案经魏召南之手, 见不到盛王,便只能求上她。
其实喻姝这些时日也不常能见着魏召南, 他很少在王府, 偶尔只有弘泰回来报个口信。
喻姝知晓,他在忙极要紧的事儿,哪能顾得上她呢?不过有那么一句话,在西北时他曾说过, 连喻姝自己都要忘了,他竟还记得——有一日芳菲堂的六个美人都来请安, 齐齐跪在她面前。她一问才知晓, 原来弘泰给人人都分了五百两,要把她们遣出王府。
“夫人!”
其一名唤巧喜的捂袖哭道:“殿下放奴们出去, 不是要奴自生自灭吗......奴们早被人买了身,又周折到殿下手中,如今出去,还能去哪儿讨活呢?奴们早就认定在王府伺候终身了......”
喻姝想了想:“可有五百两,去哪儿都能活。”
巧喜垂泪:“夫人明鉴......身有巨财的弱女子,去哪儿都会变成旁人的靶子......”
喻姝刚想说,不外说谁又知晓你有巨财呢,可话到嘴边倒是没出口。这些美人都有几分容色,独身太难求安稳。既然她们从未生过事,再者她也不介意美人的存在,又何必灭人希望。喻姝便允了她们,说等殿下回来再重议。
夜里云雨后,她在魏召南的盯视下喝掉求子药。喻姝再无旁的事能与他说,便提到留下那六个女子。
一开始,他还是和颜悦色的,笑说我夫人真宽容大度。可慢慢的,他却不那么高兴。魏召南翘腿坐床边,审问她:“你可知晓,为人妻子当做到什么吗?”
她就那么站着,在他的目光下。
喻姝想起他在大婚夜的叮嘱,默默道:“执掌中馈,侍奉姑舅,善待妾室。”
魏召南皱眉:“郎君没有了?”
他好像在循循教导:“其实为妻,忌妒乃是常事......只要恶不作,忌妒些倒也无妨......夫人可明白?”
只要恶不作?
这还是喻姝头一回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话。从前怎么没发觉,原来他还会在乎旁人的性命啊?
她艰难牵起唇角,笑了笑。
见她应下,他也赞许地点点头,拉过她的手同坐床边,说起宫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