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昉不作声,装作没听到,想听她再喊一声。
陆鸢却没再喊,只是略带愧色的说:“很辛苦吧?”
他如此真诚、如此全心全意地对待她,她给他的回馈却少得可怜。
就像他给她的信,总是动辄四五页纸,回回说的趣事新奇不重样,而她的回信,最多不超一页纸,还千篇一律,都是例行公事汇报家中近况,至多在信尾添上两句不轻不重的可心话。
可他从未抱怨过,来信仍是满满的诚意和用心。
若是她,莫说长此以往了,两封信都坚持不下去吧。
他的心志,不可谓不坚。
陆鸢想了这么多,褚昉只听出妻子心疼他了。
他本想安慰妻子,说句“不辛苦”,心念一转,咳了声,说:“是很辛苦。”
秋日的夜沉静如水,陋室之内一片寂寂。
褚昉没能等来妻子出言安慰,一时有些后悔。他不喜把自己的难处说与人听的,方才也不知怎么了,嘴巴拐个弯儿就说出了那话。
其实没什么辛苦的,比这辛苦百倍的事他都扛过不少。
他才要改口说些别的,听陆鸢问:“你在扬州受的伤,可好透了?”
褚昉想起信里与她提过一嘴受伤的事,伤在腿上,早好全了。
“已经无碍,命根子还在,不信,你看看。”褚昉认真说。
陆鸢被噎的无话,至此才算真正看清他为人。
想他毕竟是领兵的,常与草莽武人打交道,有些粗鄙之语也是张口就来,平素与文雅同僚打交道,在家中又是不苟言笑的主君,这些俗气便也压制着,而今夫妻之间,他便释放天性了。
“好了就行,睡吧。”陆鸢困倦地打个哈欠,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这岌岌可危的床怕是彻底保不住了。
褚昉没有纠缠,只是拥着她合衣睡去。
他现在竟然有些庆幸她没有怀上孩子,不然她也得像陆鹭一样大着肚子奔波辛劳。
在不能保证守在她身边之前,他决定不让她怀上孩子。
···
没几日,褚昉收到圣上密诏,留下一些人护卫之后,与贺震一起离开了。
仅用了一个月,长安光复,圣上车驾还朝,第一件事便是整顿西北边务。
土蕃铁骑竟能在短短半月之内踏进京师,逼得圣驾弃城而走,实在是盛世之耻。
土蕃兵虽然攘除,但长安城内百废待兴,外防内务,国计民生,桩桩件件摆在圣上案头,朝臣也跟着早出晚归,势必要将圣上一贯标榜的盛世尽早堆砌出来。
褚家也被土蕃兵打砸地满地狼藉,甚至放财物的库房还有火烧痕迹,幸而陆鸢在离京之前将一些重要的财货搬进了暗室,不致穷途末路。
褚府要修葺,陆鸢的铺子也要整修,为了赶工期,陆鸢不惜花费巨资请了多批工匠干活儿,却没成想,就是这寻常不过的举动又引来一场风波。
有朝臣借此事发难,弹劾褚昉以公谋私,利用职务之便,私自挪用禁毁私钱,以次换好,中饱私囊,还将褚昉在扬州挪用私钱的事翻了出来,请圣上将褚昉停职查办。
褚昉此前被派往凉州整顿军务,刚刚回朝没几日,圣上虽念他功业甚伟,但既有人弹劾,这事便得查一查。褚家和陆鸢铺子的整修工作只能暂停,褚昉做京兆尹禁毁私钱时的案宗、褚家的私账甚至陆鸢生意上的账目都被翻出来查证。
褚昉也被停职在家。
“我是不是,太不知收敛了?”
夜中,夫妻二人坐在房内,褚昉在看书,陆鸢屈肘支着下巴,望着窗外修葺了一半的院子,陷入自我怀疑。
如今长安城百业凋零,百姓生计艰难,她或许不该如此大张旗鼓整修府第商铺,她虽问心无愧,自知花的钱都是自己一分一毫赚来的,可这世道,别人都元气大伤的时候,她依旧生龙活虎,本身就是一种罪过。
褚昉抬眼看她,按下手中的书,“为何这么说?”
“或许我该收敛一些,这样,至少不给你惹这么多麻烦。”
她做生意,他纵着她,尤其他做了京兆尹,又曾主理禁毁私钱这种与商户利益直接相关的事,很容易把脏水引到自己身上。
褚昉笑了笑,“宵行者能无为奸,而不能令狗无吠,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就好,再说,这些本就不是冲着你来的。”
“虽不是冲着我来的,但到底因我的缘故让他们有了诋毁你的借口。”
“便是没有你的事,他们也会想方设法找我的不是。”褚昉看着她道:“说来,是我禁锢了你的脚步。”
陆鸢抿抿唇,低头叹了声。
“放心,若三日后还没有结果,我进宫向圣上要说法。”
“这么快?”陆鸢讶然。
“案宗、账目都清楚,核对一下而已,何须拖得太久?至于扬州之事,我早已向圣上请过罪了,当时没罚我,不至于这时再来罚我,卸磨杀驴也不能太快。”
“你觉得这次圣上会过河拆桥么?”陆鸢替褚昉不平,就她知道的事来看,褚昉不论从文从武,都办的周到妥贴,实为良吏,不该被如此排挤针对。
褚昉眉梢扬了扬,“不会。”
他道:“如果圣上有意针对我,那些真正忌讳我的朝臣反而不会这么用力对付我,他们之所以针对我,应是察觉圣上要召我回朝了。”
“在我任职政事堂之前,圣上也希望我干干净净的。”
“政事堂?”陆鸢小声嘀咕了句,那不就是和周玘名符其实同朝为官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