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朝堂上,颇有些传言在流传。陛下要提牙人出身的胡人武将为兵马使,授予都督之职。”
“你可是说安禄山?”
“正是,安禄山痴肥,举止滑稽,为人很是聪明,颇能博取陛下的欢心。张相极力反对,以为谄媚者,必有异心,武将与文官一样,要通过武举,军功授予。”
“若是陛下极力要任命安禄山,说不定,举荐制会死灰复燃。”
两人顿时没了吃酒的心情,对着满城春意,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长安城的东西市坊,因着宵禁的取消,买卖清淡了一段时日,随着天下的人涌进长安,重新变得繁荣。
谭昭昭难得与张九龄都歇息,两人来到西市闲逛玩耍。经过以前雪奴的酒庐,谭昭昭脚步下意识慢下来,抬头望着匾额。
酒庐的名号未变,只匾额新做过,油漆在春日太阳下散发着光泽。买卖看来不错,半晌午时辰,矮案上就已有客人围坐着在吃酒。
雪肌碧眼的酒娘立在酒坛后,笑盈盈招呼:“贵客可要进来尝一尝新酒?”
店里的客人听到酒娘的招呼,有人朝外看了过来。顿时,随意斜倚在那里的一个身形壮硕的男人,以与身形不匹配的速度,灵活起身奔出来,叉手长揖到底:“张相。”
谭昭昭只听到一阵地动山摇声,眼前仿若平地拔起了一座山,将酒庐门堵得严严实实。
张九龄颔首还礼,低头对谭昭昭道:“此人便是安禄山。”
除了安禄山,全天下估计都难寻到如此灵活的胖子。谭昭昭打量着过去,安禄山脸上堆满了笑,眼睛深陷在脸上的肉里,只剩下一条缝,躬身热情邀请张九龄,细缝眼中,不时精光闪烁。
张九龄摆手,客气推辞道:“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们的雅兴了。”
安禄山往后仰,惊恐地哎呀一声,“死定了!”再朝谭昭昭施礼:“这定当时谭夫人吧,先前失礼了。”
能让大唐天下分崩离析,鼎鼎大名的安禄山,此时不过是小心翼翼,要看人脸色,出身低贱贫寒的低等武官。
安禄山再聪明,以他的出身,若非李隆基的昏聩,他一辈子顶多就是个小武将罢了。
如今已嫁给寿王的杨玉环,李隆基看上了她,挖空心思想要将其充入后宫。
谭昭昭掩饰住眼底的情绪,颔首还礼,见汗水从安禄山的脸颊流下,乍暖还寒的天气,胸前的玄色锦衫,硬生生被汗水氤氲出了一团深色,心里更加烦乱,对张九龄道:“我们走吧。”
张九龄朝安禄山点头道别,与谭昭昭一道离开,见她转身往市坊外走去,愣了下,道:“昭昭可是累了?”
谭昭昭已经意兴阑珊,没了闲逛的心情,道:“不累,只外面吵得很,我想安静一会。”
张九龄关心地打量着她的神色,见她眉眼间笼罩着一层薄愁,待上了马车后,握住她的手问道:“昭昭怎地了?”
谭昭昭深深叹了口气,道:“王摩诘前些时日来府中,他曾言如今陛下再不似从前,朝纲独断,只喜听奉承之言。大郎也曾说过,陛下非常喜欢安禄山,只要他到长安,经常招其进宫说话。安禄山从一个牙人,被张守珪推举到了如今的地位。无论是文,亦或是武,皆应当按例升迁,因着个人喜好,就随意让人掌兵,真真是儿戏!”
想到杨玉环,谭昭昭就气更不打一处来:“身为君主,居然行起了抢夺儿媳妇之事,连人伦纲常都不顾了!花鸟使不敢正大光明派出去,就偷偷摸摸去寻摸。后宫都快挤不下了,还不满足!大唐天下,并不是他的天下,因为他的胡作非为,造成天下动荡不安,百姓流离失所,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随着李隆基登基日久,君臣之间的分歧日渐严重。谭昭昭的话,称得上大逆不道,张九龄却难得没制止她。
谭昭昭说得是,一将无能,累死千军。一国之主无能,会让天下百姓跟着遭殃。
大唐并非仅仅是李氏的天下,是所有百姓,共创了如今的辉煌。
由盛及衰,是难以抗衡的规律,张九龄更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唐由盛世滑落。
李隆基再也不是以前的锐意进取之君,身为天子,掌权太久,行事愈发张狂无度。
除了打定心思要提拔安禄山,今年的春闱,李隆基打着要善待读书人的借口,想要多取士。
其实张九龄明白他的用意,他欲借机笼络人心,将朝堂上都换成称赞他,支持他的人,更方便一言九鼎,为所欲为。
君权得不到遏制,就会变成吃人的猛兽。
朝堂上下如今还算平静,一旦这道堤坝被冲开,这些年来的革新,就等于是无用功。
张九龄不知如何安慰谭昭昭,轻轻拥着她,道:“昭昭别生气了,总会有解决的法子。朝堂上下,不乏反对陛下的官员,这次陛下的打算,只怕也会落空。”
朝堂上反对的官员多,也架不住李隆基是天子,想要投其所好,向其身边钻营的人多。
李隆基怎地还不死?
他死了,至少安禄山,史思明之流无法登上节度使之位。新帝就算平庸,在中书省以及朝臣的约束下,吏治平稳,大唐就能继续维持住如今的太平安稳。
到了大门前,谭昭昭与张九龄从马车上下来,门房恭敬出来相迎,奉上了投递来的拜帖。
张九龄接过来一看,笑道:“杜子美,我记得前两年他在洛阳考过科举,当时他应试不第,怎地这时来长安了?”
杜子美杜甫!
前两年因为干旱,长安一带的庄稼欠收,粮食紧缺,李隆基前去了洛阳。那时武氏的身子不好,谭昭昭学堂的事情走不开,便未随着张九龄一同前去。
没曾想倒,杜甫已经到过了洛阳!
杜甫已经到来,那李白呢?
谭昭昭郁闷一扫而空,道:“大郎可要见他?”
张九龄笑道:“昭昭听过杜子美的诗?”
谭昭昭并不知道杜甫这时已做了什么诗,但她现在估计能背出杜甫的诗,比他自己还要多!
“听过啊。”谭昭昭随意答道,迟疑了下,问道:“大郎可曾喜欢李太白的诗?”
张九龄点头,道:“李太白诗词性情皆豪迈,在剑南道一带颇有名气,只他未来长安,我还真想会他一会。”
谭昭昭更想见到李白,不过他这时还只在剑南道一带出入,杜甫则少年时代就开始游历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