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依旧在汩汩流血,谭昭昭对赶来的眉豆等人吩咐道:“去烧水,拿酒.....酒不行,度数太低,杂质太多,就沸水,蒸煮过的棉布,拿新棉布.....”
张九龄眼神温柔得如春水,不错眼望着语无伦次的谭昭昭,她的话他没能完全听懂,但他此时不想问。
什么话都不想说,他很累,先前不觉着,这时伤处火烧火燎地疼,但他莫名心安。
雪奴在一旁帮不上忙,想到小胖墩,赶紧进屋去将他从箱笼里抱了出来,哄着到偏屋去,亲自陪着他睡了。
不管外面闹得如何,他们都不想管。
大年三十的夜,他们只想守着这方寸的小院,亲人们在一起,寻求哪怕片刻的安宁。
谭昭昭动作轻柔,仔细清洗张九龄的伤口周围,怕伤口中落下了刀剑的铁屑,用放凉的滚水认真冲洗,再取了干净布巾缠绕好。
收拾干净换了衣衫,张九龄靠在软囊上,深邃的眼眶凹陷了几分,薄唇快与面孔一样白,神色疲惫中添了几分脆弱。
谭昭昭断了碗热乎乎的糖煮蛋,道:“大郎,先别睡,起来吃一碗再说。”
张九龄睁眼,他累了一场,却没甚胃口,见谭昭昭已经递到了嘴边,先就着她的手吃了口,哑声道:“昭昭,放着我来吧。”
谭昭昭见他坚持,端来食案放在他面前,等着他将碗里的糖煮蛋吃完,递了清水给他漱口:“大郎好生歇着。”
糖水蛋甜滋滋,吃下去五脏六腑都暖意融融,张九龄已经恢复了些精神,挣扎着起身道:“昭昭,我没事了,外面还有些事情,我先与千山去处理。”
谭昭昭赶紧拦着,道:“大郎先歇着,我去。”
张九龄愣了下,谭昭昭眼神坚定,道:“我去,先前我与雪奴,小胖墩,院子里所有人都用了些吃食,肚皮饱了才能做事,大郎放心,我不会逞强。”
眼前的谭昭昭,神色平静,先前见到血时的惊慌早已不见,令张九龄心比先前吃到糖的时候还要甜,温暖。
张九龄有许多话想与她说,不过他先前战了一场,整个人都紧绷着,又受了伤,此时放松下来,就格外累。
重新躺回去,谭昭昭仔细查看了他左臂的包裹,见没有血浸出来,方略微放了心,端走食案,合上门出了屋。
室内灯火温暖,谭昭昭并未将灯盏熄灭,留着满室的明亮。
糖水蛋的甜味若隐若现漂浮在空中,香炉里点着青木香,熏笼炭火十足。
窗棂处,一枝寒梅斜倚而过,映在雪白的高丽纸上。
张九龄埋在松软干爽的被褥里,沉沉睡了过去。
廊檐下的灯盏,重新点了起来,将宅院照得一片明亮。
谭昭昭裹紧风帽,立在廊檐下,风吹来些许的湿润扑在脸上,冰凉刺骨。她探出手去,细碎的雪花落在指尖。
下雪了。
雪后,大地白茫茫一片,鲜血杀戮都被掩盖无踪。
谭昭昭静默了片刻,朝外院走去,千山与张大牛忙紧跟了上前。
千山低声回禀道:“先前来了一队乱兵,拿着刀剑前来砸门。大郎见机不对,指挥我们几人拿来木梯,绕到西侧翻出了院墙,从后面包抄上去,与他们打了起来。”
“他们人数多,我们人少。而且他们是训练有素的兵丁,领头的下令底下的乱兵,冲进屋,里面有无数的金银财宝,还有美丽的娘子.....”
千山说到这里停住了,他偷瞄了眼谭昭昭的神色,见她面无表情,继续说了下去:“大郎的剑术好,连着拦住了好几人,后来,领头的恼了,下令乱兵都朝着大郎而去。”
“我们皆要冲进去帮忙,却苦无没本事,帮不了什么。大郎左手臂就在那时受了伤。眼见就要挡不住了,这时幸好来了一队兵马,冲上前将那些乱兵围住了,悉数砍杀。大郎上前与领头的将领说了几句话,奴不敢偷听,不知他们说的什么。很快,将领带着兵离开,大郎担心着九娘,赶紧回了屋。”
谭昭昭缓了缓神,转头问道:“你们可有受伤?”
千山答道:“只受了些皮外伤,伤得不重。”
张大牛几人也一并答了,谭昭昭略微放了些心,道:“若是还在流血,先回去止血。去找眉豆,让她按照我给大郎止血的法子,帮着你们止血,自己切莫胡来,硬撑。”
大家赶紧应是,有一个男仆腿上的伤严重些,走路都吃力,他便先退下,前去找眉豆。
其余几人跟着谭昭昭来到了外院,千山一个箭步上前,拉开了大门。
熟悉的巷子里,到处静悄悄,家家户户燃烧着的火堆,不知何时早已熄灭。
凛冽的风雪中,血腥冲天。
厚重的木门上被砸得坑坑洼洼,油漆掉落,有几处被砍得木屑横飞。
当时谭昭昭搬进宅子时,门栓改成了粗铁棍,且两头都有绊扣,用刀砍不断,也挑不开。
不过,粗铁棍上,一道刀痕尤为明显。
千山一个箭步跳出去,四下张望,惊讶地道:“咦,谁来收拾过了?”
谭昭昭让人将灯笼挑亮了些,四下照看。
门外的地面上,到处可见一滩滩半凝固的血迹与零星碎肉,在角落靠墙的地方,落下了一小截惨白的手指。
谭昭昭估计是前来帮忙的兵马,离开时清理过了。
雪越下越大,在地上落了薄薄的一层。
谭昭昭忍住心里的翻江倒海,道:“在上面撒一层灰,清扫一遍。”
千山应是,赶紧叫上他们去提灰,洒扫。
扫帚刷刷刷,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楚。
地上的血与雪,化成了一堆脏污,再被清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