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奴听得眼眶都红了,拼命将眼泪忍回去,扬起笑脸道:“九娘,有你掏心窝子的这些话,足矣。”
谭昭昭白了她一眼,将她们酒盏斟满,道:“吃酒,吃酒,大好相聚的时日,当欢笑。”
雪奴与她碰杯,感慨万分地道:“我们又回到了从前的时日,真好啊!”
谭昭昭听着小胖墩的笑声,惆怅地道:“回不去了,有个尾巴在身后跟着,不是他,我已经同你去西市,晚上歇在酒庐里,彻夜狂欢!”
叹息了声,谭昭昭重又打起精神,道:“不行,小胖墩让大郎领着,我还是要过自己的生活,绝不能被影响!”
雪奴哈哈笑,连声道好,“我定会佩君醉一场!”
两人吃着酒,嘀嘀咕咕说着话,这时眉豆走进来,道:“九娘,武夫人来了。”
谭昭昭惊了一跳,雪奴也放下酒盏朝她看来,“你才刚回来呢,武夫人还真是快。”
武三思与武崇训已亡,武夫人是出嫁女,她现在虽无事,日子定当不好过。
谭昭昭道:“我去迎一迎。”
雪奴起身道:“武夫人向来不喜我们这些胡姬,我先告辞了,正好去酒庐看看,到时再来与你一起吃酒。”
谭昭昭知道雪奴留下来也会没趣,她便没多说,与她一道出门。
武夫人已经走到了穿堂边,谭昭昭打量着她,暗自心惊。
原来丰润的武夫人,清减消瘦了一大圈,整个人看上去,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的况味。
不过她依然骄傲,看都不看见礼的雪奴,只对着谭昭昭笑道:“快别多礼了,你回来也不跟我说一声,还是我听到张尚书去了皇城才知晓。”
谭昭昭道:“我今朝方到长安城,将将安顿下来,准备过两日给夫人帖子,没曾想夫人不见外,亲自前来,实在是我的不是。夫人快快请进。”
武夫人嗔怪地道:“这些时日没见,九娘又客气了。”
谭昭昭赔笑,与悄然离去的雪奴摆手道别,陪着她进了后院。
武夫人边走边打量,道:“这里一切都没变,树木长得真好。宅子久不住人,休说屋子,花草虽照样长,总缺些什么。可见呐,是你们人有福气,留了生机活力在这间宅子里。”
谭昭昭笑道:“夫人的话,我听了简直比吃了蜜还要甜。”
武夫人听得捂嘴笑,唤过一旁叉手见礼的小胖墩:“快过来我好生瞧瞧。”
小胖墩犹豫了下,蹬蹬蹬跑上前,谭昭昭道:“这是武夫人。”
小胖墩便乖乖再次见礼,唤了声夫人。
武夫人拉着他上下打量,哎哟道:“生得可真是好,眉眼跟张大郎一模一样,下颚与嘴像你。这肤色......是在外淘气,晒黑了吧?”
小胖墩肤色随了张九龄,只一张脸晒得黑黢黢,夏日过去养白了些,不过还是略显黝黑。
现在小胖墩已经有美丑的认知,嘴撅起来,很是气咻咻的模样。
武夫人看得直笑,解下腰间的金镶玉递到他手上,道:“我说错了话,给你赔不是,快别生气啦,我们的小郎俊得很。”
小胖墩拿着金镶玉不知所措,忙看向谭昭昭。
平时谭昭昭与张九龄都教他,不能乱拿他人的东西,他听了进去,无论谁给他的东西,都要他们允许才会收下。
武夫人身上的配饰都值钱得很,小胖墩手上的金镶白玉光泽温润,一看工艺就出自皇家工匠。
谭昭昭赶紧从小胖墩手上取过还给武夫人:“夫人真是客气了,玉佩太贵重,万万不能收。”
武夫人斜睨着她,佯装生气道:“这是我给小郎的见面礼,若不收就见外了。”
谭昭昭无法,只能收下交给了眉豆去收好,拉过小胖墩道了谢,让乳母带了他去外院玩耍。
武夫人看到廊檐下来不及收走的杯盏,眉毛一扬,道:“还真是会享受,我真是来得巧,正好能吃上一杯。”
谭昭昭便让仆妇收拾了一下,重新摆了酒与点心,倒了一盏奉上,道:“夫人请。”
武夫人端起酒盏,不待谭昭昭举杯,先行一口吃光了杯中酒。
谭昭昭顿了下,心中暗自叹息一声,将她的酒盏倒满。
武夫人这才端起酒盏对谭昭昭举杯,脸上浮起笑,眼底却一片荒芜,道:“在长安我没什么亲密之人,阿爹他们去世之后,身边以前玩耍的人,都不见了。幸亏你回来了,我能走动一二,放心畅快吃一杯。”
谭昭昭看着她的落寞,心中亦感到酸酸的。贵人有贵人的苦,穷人有穷人的难。
在时局中,大家都被裹挟着向前,挣脱不得。
谭昭昭也不做声,举杯与她相碰,武夫人再次喝完,她也一饮而尽。
武夫人吃酒如流水,连续吃了好几杯,苍白的脸上浮起不正常的红,双眸也带了红意,对着天空深深呼出一口气,道:“许久没这般痛快了。许久都不曾这般痛快了!”
谭昭昭沉默了一瞬,终是问道:“夫人,我在韶州府听说了长安武氏之事,当时我就想着,夫人应当很是难过。失去至亲之痛,旁人怎能真正感同身受,我亦不知怎么宽慰,想着回到长安,陪着夫人醉一场,痛哭一场。后来我又想,夫人身边还有可心之人陪伴,兴许会不那么难捱。”
可心之人,便是李林甫了。
说完,谭昭昭不由自主屏住呼吸,等着她的回答。
武夫人一瞬不瞬望着远处,久久未曾做声。
在谭昭昭等得心情七上八下时,武夫人终于抬手抚上脸,幽幽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