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她本来要让张九龄去解决, 可惜他出门不在, 卢氏来得太快, 只能她自己出马了。
“是, 长安的宅邸是凶宅。”谭昭昭无半句解释, 痛快地承认了。
卢氏气得七窍生烟,又惊魂未定尖声道:“凶宅!宅子里面死了人,里面不干净, 住进去撞到了脏东西, 你就是在给家里, 给大郎招来祸事!怪不得大郎他阿耶生了重病,年纪轻轻就去了!”
张弘愈身子早就不好, 在谭昭昭与张九龄出发去长安的时候就三天两头生病了。卢氏不过是借机发作,谭昭昭压根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长安凶宅的事情,瞒得了一时, 瞒不过一世,卢氏去了长安, 迟早会得知。
且凶宅这件事,遑说大唐,就是后世都是忌讳,有人会在乎,有人会不在乎。
在韶州这个偏颇落后,巫还盛行之地,尤其严重。
谭昭昭在长安买宅邸时,未免就先存了心思。
卢氏嫁给张弘愈,亲事也不是她自己做主。当时张弘愈的母亲姚氏尚在,在张九龄十多岁时方去世。
她侍奉夫君,给夫君纳妾室,养儿育女,侍奉翁姑。她这一生,就是听话,被驯服的一生。
张九龄是她最大的依仗,是她所有的所有,可以说命都可以给他。
谭昭昭就是她潜意识中的最大敌人,跟着他去长安,让张九龄为她来回奔波,与她这个母亲周旋,拿话堵她的嘴,分走了本该属于她的荣耀,抢走了张九龄。
这一切,都会算在谭昭昭头上,结下的梁子就深了。
唯一能解决的,便是谭昭昭留在韶州府,安分守己做个小媳妇,如她当年侍奉姚氏那样,低眉顺目一辈子。
前世的谭氏,便是如此。
谭昭昭半点都不见生气,反而很想笑,笑荒唐,笑孝道,笑身为女人的可悲。
“阿家,当年我们在长安,住在驿馆里,大郎带去的钱财,只够几个月驿馆的花销。韶州府离长安几千里,写信也不通畅,家中知道之后,送钱来也来不及了。我用了自己的陪嫁买凶宅。不过阿家无需生气,大郎回到长安之后,可以不住在原来的宅子里,阿家重新拿钱,给大郎在长安买一套宅邸就是。阿家不知道长安宅邸的价钱,各个坊的情形,我可以仔细与阿家说。”
卢氏仰头盯着谭昭昭,整个人愤怒中夹杂着失落,看到她眼角的皱纹,谭昭昭并未感到半点胜利的喜悦,盘腿坐了下来。
“长安城四四方方,这边是皇城。”谭昭昭在苇席上用手指简单划了起来,“这两边是东西市,分别由长安县与万年县管辖。靠近皇城周围的坊,全部是达官贵人的府邸。东西市边多住着胡商豪绅,我的宅邸,靠近西市,坊里多住着胡商与官吏。对了,我的凶宅,已经涨到了买入时的两倍多近三倍价钱。”
谭昭昭根本不与卢氏谈什么凶吉忌讳,她认为活人比鬼可怕多了。
彼此之间认识观点不同,永远无法达成共识。谭昭昭直接陈述痛点,她看向卢氏,淡笑问道:“阿家打算在哪间坊重买宅子?大郎的俸禄,阿家清楚有几何。”
张九龄的俸禄要养一大家子,在长安从城根本买不起宅邸,除非贪腐。
卢氏神色变化莫测,谭昭昭给她比划长安城的布局,她都听得一团雾水,脑子里一片混乱。
不过,卢氏自以为抓住了谭昭昭话里的一丝破绽,急急道:“大郎是官员,官身不得与商户来往,听说你交好了一堆胡姬商女,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低贱之人,要是被他人得知,岂不是要败坏大郎的名声!”
谭昭昭平静地望着卢氏的嘴一张一合,脸上露出的那种居高临下,眼神冰冷了下来。
起初,谭昭昭曾深思过婆媳问题,卢氏没得到的东西,压根就不懂,要多体谅她,可以真诚地与她多交流。将隔阂摊开了,揉碎了来说,期盼卢氏能够理解,改变。
后来谭昭昭见卢氏待自己亲生女儿张大娘子,只能算作一般,对待小卢氏与戚宜芬,就是一种不自觉地施恩。
平时卢氏的衣衫鞋袜也是她们母女在做,在韶州府寻一个绣娘绣嫁衣,卢氏出得起这几个小钱。
压在她头上的翁姑与夫君都去世了,除了张九龄之外,在韶州府,至少在这个府里,她就是至高无上的老封君。
谭昭昭呵呵笑道:“那是阿家不知,商女真是厉害啊,她们出门做买卖,凭着自己的本事赚钱,就是朝廷,都不会这般看待他们这群胡商。毕竟,太.祖祖上也有胡人血脉。”
卢氏自知说错了话,半晌面子都下不来,道:“你休得伶牙俐齿,处处顶撞长辈!”
谭昭昭说是是是,“阿家,你要是不满,不能只朝着我发火,拿钱出来,或者做得更好。这个家是阿家在管着,一切都由你说了算。对了阿家,后日就除服了,马上要过年,过年时,大郎肯定要宴请宾客,还要去拜见刺史夫人,我先提醒阿家一声,要早些备好礼。刺史夫人出自弘农杨氏,虽说不是嫡枝,到底是世家望族,一般的礼,刺史夫人可能看不上。”
张九龄回乡奔丧时,官员们曾经上门祭祀,当时刺史夫人也来了,卢氏在她面前,连说话都不利索,拘束得紧。
听到谭昭昭这般一说,卢氏的脸色更难看了,浑身不自在起来,强梗着脖子道:“此时不劳你操心,我自会安排!”
谭昭昭继续是是是,道:“阿家既然有了打算,是我多嘴了,以后再也不会提半个字。”
卢氏再也不想见到谭昭昭,蹭地起身,一言不发离去。
谭昭昭缓缓起身,来到了门外。
卢氏走到庭院里,见小胖墩蹲与张四郎在花盆边,两人揪着花叶玩耍,她情不自禁浮起了慈爱的笑容,上前道:“外面冷,快快起来,跟着我回去正院。”
小胖墩玩得正起劲,头也不抬地拒绝了:“不要!”
张四郎跟着有样学样:“不要!”
卢氏脸上闪现过一丝受伤,呆愣片刻,再回头看向谭昭昭,神色愤愤:“外面这般冷,你就任由他们在外面吹寒风,这般不上心,究竟是如何看管孩子的?”
谭昭昭扬声道:“快回屋来,吃果子了!”
小胖墩听到吃,二话不说起身朝她跑。张四郎也跑,笑道:“嫂嫂,我要吃甜的蛋。”
中午有道红枣桂圆干煮蛋,取桂圆干与红枣的甜煮荷包蛋,张四郎不知是跑饿了,还是喜欢,一向挑嘴的他,居然吃了两个蛋。
卢氏见儿子孙子都朝谭昭昭跑,伤心之下眼眶一红,扭开头离去。
谭昭昭只当没看见,唤来眉豆乳母道:“去给他们洗手,给他们一人一只梨。”
眼下的季节鲜果不多,张四郎平时不大吃梨,见小胖墩吃得香甜,他也跟着吃了一个。
吃完之后再一起玩耍,张大娘子奉命前来领张四郎回正院。
张大娘子看上去颇为紧张,小心翼翼打量着谭昭昭,道:“嫂嫂,先前阿娘来过,可是给嫂嫂气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