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管后宫,本质上与那些女子管后宅差不多,只不过后宫更大,关系网更错综复杂罢了。这些事临春自然也同嬷嬷学过,但她一向是散漫的性子,学得吊儿郎当,如今重新捡起来颇为麻烦。
窗外绿林成荫,林间有鸟鸣,临春撑着下巴听着鸟儿啼鸣,都觉得甚是有趣。果然人啊,只要不做正经事,什么都有乐趣。
她叹了声,脸耷拉下去,贴着面前那叠后宫的账本,呜咽一声。
片刻之后,她如同打了鸡血一般,重新从桌案上坐起来,瞪大双眼,盯着面前那些密密麻麻的字。慢慢地,那些字仿佛飘了起来。
临春哼哼了两声,还是不想看。
冬冬喵呜一声,也不知道主人在忙什么,摇着尾巴跳上桌案,趴在临春面前喵喵个不停。临春一把抱起冬冬撸个不停,蹭了又蹭,终于决定出去走走。
她带上冬冬,去林美人住处。
这些日子她并不爱出来走动,唯一的原因就是身子太过劳累,每日都酸痛,根本不想再走动分毫。
步舆停在林美人住处前,林美人听闻皇后大驾至,出来迎接。临春便拉着林美人进去说话,为着两个人都养猫喜欢猫的缘故,临春与林美人更亲近些。
林美人平日里虽清冷,可提及猫时,却总会脸色柔软几分。
临春抱着冬冬,与林美人一道跨进正堂,林美人那只猫正在屋中踱步,见到二人进来,仰起头冲她们喵呜一声。若尘,是林美人猫的名字。
临春第一次得知这名字的时候,便不由感慨,果真人与人的气质不同。她给猫起名简单明了,没什么讲究,但林美人给猫起名,也像她这人似的。
临春与若尘见过几次了,若尘也认得她,优雅地踱步至临春身侧,在她裙角蹭了蹭,以示亲近。
临春当即笑弯了眼,微微躬身,摸了摸若尘的头。林如锦将若尘抱起来,放在腿上,命人给临春备茶水吃食点心,她是皇后,怠慢不得任何。
林如锦低头抚摸着若尘的毛发,有些走神。前些日子李尚书意图行刺,东窗事发后畏罪自杀,留给李家一堆烂摊子。行刺皇帝,与谋反无益,是诛九族的大罪。
但李家也算几十年的世家,历朝历代皆有功劳,更何况李尚书那封遗书中也指出,陛下违背祖宗规矩,引发他的不满。陛下登基后,的确诸多举措动摇世家基础,早已经引发世家不满。这回借着李家的事,都纷纷上书。
陛下在这样的舆论压力下,最后并未株连李家九族。只是将李家所有有官之人都罢免官职,贬为庶民,终身不得再入朝为官。
这已经是陛下的退步,其余人等自然也知道不可能再有任何退步。但关于新政,陛下坚持不肯退步,因此这吵闹且休了一些,却又未曾完全休止。
李家的事于其他世家都是警醒,于林家也是。林父前两日刚托人带信给林如锦,言辞恳切,请求她为家中争一争宠,保全家族门楣。
谢明峥要遣散后宫的消息尚未传出去,至今只有谢明峥与临春二人知晓。
临春说罢话,见林如锦沉默着,终于看出她在走神。
“林美人在想什么?”临春发问。
林如锦叹了声,垂下好看的眸子,苦笑:“不过是为一些身不由己的事烦恼。”
临春想说,倘若她愿意,可以与自己分享,可转念又想,她性子散漫,可林如锦却不是,她是重规矩的人,不能像自己这般乱规矩,便将话咽了下去。
却听见林如锦接着道:“不瞒娘娘,我本不想进宫。但为了家族,不得不进了宫。这便是身不由己之事。”
临春若有所思,她那日与谢明峥说的话虽是为了气谢明峥,却也是她的真心话。她若是嫁人,夫君不能纳妾,纵然他是帝王,也不行。
既然谢明峥答应了自己,她是不会留着这几位美人在宫里碍眼的。待折返玉京,她便会将她们遣散。只是到底入过宫,虽说没承过宠,但恐怕也会影响日后婚配。
临春想到她们几个到底是自己选进来的,多少有些愧疚。这会儿听林如锦这么说,顺势问:“那林美人想做的事是什么呢?”
或许她可以借此稍作补偿。
林如锦苦笑,抬眸望向门外:“说出来不怕皇后娘娘笑话,嫔妾自幼饱读诗书,真正想做的事,是做一位女夫子,教书育人。但女子怎可抛头露面,嫔妾亦知晓这是痴心妄想罢了。女子的宿命,不过是相夫教子。”
临春思忖片刻,道:“那倘若有这样一个机会,让你从宫里出去,并且成为一位女夫子,你会愿意吗?”
林如锦颔首:“自然愿意。”
随后又叹气:“不过也只能想想罢了。抱歉,皇后娘娘,是嫔妾将话题扯远了。”
临春摇摇头,表示不碍事,心里已经有所考量。她伸手意欲拿块绿豆糕吃,却忽地感觉手肘一软,竟有些无力。
这些日子她已经有所习惯,这种无力的症状,便是她那药效发作的前兆。临春眉心一跳,收回手,算了算日子,已经是第十五日。
她记得,这药第十五日发作起来会很凶狠。
临春心中暗道不好,匆匆与林如锦道别,带着冬冬离开。她站起身时,腿亦一软,赶忙唤了声碧云,要她抱住冬冬,朱弦扶住自己,上了步舆。
“去海晏河清,去见陛下。”临春躲在遮阳伞下,偏头觑了眼日头,怎么又在这大白天……
身体里渐渐觉得空虚,仿佛有一团火在烧,烧空了壳子里的一切,只余下一个巨大的空洞。
的确比前些日子都要来得剧烈,前些日子临春勉强还能熬两刻钟,今日这来势汹汹,从离开林美人住所,到现在不过一刻钟,她便已经觉得熬不住了。
那种巨大的空洞,经风一吹,仿佛吹出诡异的声响,沿喉口飘飘荡荡,要从唇齿间溢出。临春咬住下唇,强行将那声音咽下去。
“快点。”她催促步舆,出声却娇娇媚媚,不似寻常。
她连说话都不敢了。
步舆很快停在海晏河清门口,临春搀扶着朱弦的手下步舆,踉跄了步,强忍着快步往前走。跨进门槛,她瞥见了谢明峥。
两步迈进,腿下一软,跌进谢明峥怀里。
谢明峥一看她这模样,便知道她是怎么了,对她身后婢女道:“你们出去伺候。”
碧云与朱弦对视一眼,都瞧出来临春状态不对,但有陛下在,想必会好好照顾娘娘。二人福身告退。
临春双眸带水,双手颤抖,攀附上谢明峥的胸膛,声音更是千娇百媚:“谢明峥,帮帮我……”